一找便找到暮色沉沉,容苍从最后一本游记中抬起眼时,脸色极度阴翳。
并不是因为他找到了多少关于自己的记录,恰恰相反,每隔那么几本游记中,他一翻到关于淮水部分的叙述时,总有那么几页是被人完整地撕下来又或者残缺不全的。无独有偶,缺失了那些残页,脚游妖所有的书中,关于淮水河畔那只龙妖的记述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有人在替他隐瞒。
“找到了么?”
长舒的声音自后上方打破了他的沉思,容苍下意识一扫脸上阴霾,条件反射地仰起脖子装愣看着长舒,眨了眨眼睛,才慢慢开口道:“找……找到了。”
“哦?我看看。”长舒撩开衣摆俯下身,指尖触到地上书籍的前一刻却停滞下来。
地上书太多,他不知道容苍说的是哪一本。
“这本。”
容苍将右手边一小块空地上的一个小册子捡起,拍了拍灰放到长舒手上。
长舒将册子接过,换到另一只手攥住,没急着打开查看,掌心转了个向抓着容苍手腕把人牵起来。
“地上凉,别坐着了。”
不留痕迹地把容苍放开,长舒方摊开手上的书册,一页一页目不转睛地查看。
容苍抿了抿嘴,眼睛跟着长舒手指的徐徐翻页在那些晦涩难懂的幻族文字上游走,时不时目光便控制不住地飘向身旁那个眉目柔和的侧脸,待惊觉自己在走神,又慌慌忙忙转回去看书。奈何眼里看的是字,心里想的是人,盯着书看不了多久,没一会儿,又心猿意马地瞟一眼长舒。
“我以前竟不知,你们做龙的,眼睛都那么活络?”凝目翻书的人目光依旧聚在手心小册子上,只是眼底已染了一层薄薄笑意,微启双唇,好似自言自语地呢喃道,“做派犹似心智坚,两眼却是……人面书面来回看。”
容苍怔忡着听长舒编排完自己,不知是不是他眼花,近在咫尺的那个人似乎眼角含笑睨了他一下。再定睛一看,长舒还是面无表情地翻阅着手上的游记,神情好像从来都没变过,哪有什么揶揄的痕迹。
恍惚中听见他短促地说了一声:“找到了。”
垂眸去看,确是写秋水镇障山相关,篇幅不多,不尽详实,洋洋洒洒几行便粗略记载完了。
其中内容大抵与长决所言相差无几,容苍无法把字认全,读到滞哑之处皱了皱眉,便听长舒低低解说道:“障山,数万年前曾是迦维国皇城南边的一座青山,后来的某一天,迦维国太子在发妻诞下儿子后便修炼成佛,去往西天极乐。太子位由其子继承,并取名执月。执月太子一直长到八岁,都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以至于佛陀在回家看望妻儿的时候,他一直躲在母亲身后不肯认人。
由于他皇位唯一继承人的身份,整个皇室都对他溺爱有加,因此将他的性格养得嚣张跋扈顽劣不堪,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尤其……爱听折子戏。面对皇孙如此行径,当时的皇帝非但不加以阻止,还投其所好在皇城建了一所直属皇家的戏院,以供太子取乐。
执月太子十四岁那年,皇城南面的青山化灵,百丈雄山一夜之间凭空消失,山脚下原地多出来一个黑发绿眸的小女孩。执月闻讯赶至,觉得新奇,便将那小女孩带回去,养在了戏院。一年以后,佛陀二度归家探亲,见执月太子灵慧机敏,便让其受戒于座下弟子,执月自此出了家。六年后,执月太子一夜成佛,那养在戏院的山灵就此不知所踪。没过多久,皇城之中魔气泛滥,百姓深受其害,皆传是那山灵作祟。执月闻言请缨下界,于秋水湖边诛杀了山灵。山灵身死,怨气不消,秋水湖畔终日魔障盘桓。日月更迭沧海桑田,迦维国在几万年后覆灭,关于那座山的传言也逐渐变得离奇古怪,众说纷纭。
有人说那女子借助宝物,真身不散,最终又变回了一座青山,就伫立在秋水湖畔。也有人说秋水湖边虽山林耸立,却从没出现过一座百丈高山,所谓障山之说,不过谣言。
多年来不乏垂涎宝物之辈大着胆子前去探查,多是空手而归,近年只有一队……“长舒眸色一暗,念道:”那队人马数量庞杂,结伴而行前去探宝,少说将近二三十人,结果疑似是遇到了真正的障山,几乎所有人被魔气吞噬,除了一个秋水镇的小孩幸存下来,其余全军覆没。”
长舒念完最后一句,便停下来合上册子不再说话,容苍听得意犹未尽,被吊起了胃口,追问道:“那小孩呢?”
“没了。”
“没了?”容苍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说活下来了么……”
“故事没了,不是人没了。”长舒淡淡瞥了他一眼,把书甩到容苍怀里,转身朝天色渐黑的门外走去,“还不跟上,今夜想睡殿外玉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