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丈高的祭台,长舒衣摆覆阶,脊背笔直地步步缓行,祈安礼上数万只幻妖一同凝神肃目,盛装而行的君主每一次登梯都伴随着脚腕上清脆嘹亮的金铃晃动和祭坛边沉重磅礴的隆隆鼓声。
良时已到,长舒恰好尽步登上最后一拾台阶,青黑色的祭鼎上镌刻着古老而神秘的壁画,一旁的巫女将十寸长的三根沉香递与长舒,阶梯之下万妖叠掌颔首,虔诚闭目,自口中低低吟唱着某一支古朴沧桑的歌谣,似安眠颂曲,又似祈福经传。
祭坛上的人将十寸沉香躬身插入鼎中,两手交叠置于胸前,对着焚香烟雾升起的方向深深拜了三拜,容苍顺着望去,那烟最终消散于半空,在白雾散尽之处穷目展望,是赤霜殿的正脊上的神兽雕像。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烟寒宫众,平日或吵闹多话者,或沉默寡言者,都默契地低头伫立在自己的位置,一动不动,只一致从喉间发出统一协调得令人震撼的歌声。那平缓地包裹着某种力量的歌声同沉香烟雾一起升腾飘远,盘桓在头顶的天空,将他们最纯粹的祈祷和敬重献与祭坛上的君主与苍穹中的先灵。
低吟浅唱的歌谣渐近尾声,长舒衣鬓飘然,自祭坛之上徐徐转身,目光坚毅立于十丈长阶之上俯瞰众生,孤傲清冷如九天神祇,一袭红衣与如血残阳相互染就,覆雪眸色震慑如斯又似祸世邪神。
长决、容苍和红羽三人非烟寒宫幻族,故而只在祭坛下方一侧观礼,并不参与祈祷祭祀。
或是被幻族此刻的凝聚力所感动,红羽目不转睛盯着黑压压的人群,眼中一片动容,眼眶也逐渐发红。而长决已经多年没有参与祈安节,当下看着众人,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容苍一直昂首凝视着祭坛上的长舒,待眼睛看得酸涩难忍,才收回思绪,扯了扯长决袖子道:“二叔,我和红羽一龙一鸟,非幻妖不能参加祭典情有可原,你呢?你难道不是幻妖?”
“不是所有幻妖都得参加祈安礼。”长决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是容苍看不懂的意味,“紫禾参加么?她也从不参加。长舒这些年深居简出,为数不多离宫都是为了寻找幻族流落在外的那些幻妖,将他们带回烟寒宫照顾。可以说,烟寒宫有多少幻妖,世上就有多少有名目的幻族。这世间的幻妖,只有没被长舒找到带回来的,没有他知道后还放任自流的。即便如此,三界还是有不会出现在幻族族谱之上的人。”
容苍道:“你和紫禾?”
“不错。”长决点头,眸光微凝:“还有……”
后面二字他呢喃得极其小声,容苍并未顾及思考,只问他:“你们二人为何不入族谱,不呆在烟寒宫?”
“紫禾从来都行踪不定,你此番前去应该知道这是为何。她入不入族谱岂是我们这些小辈能妄加干预的。”长决笑道:“我嘛……我生性放荡懒散惯了,要我日日呆在宫内实在颇不自在,仗着是长舒的亲二哥,便干脆跟他说,将我从族谱中除名便是。既不在族谱之中,又何来资格参与祭祀呢?”
容苍总觉得自己与长决的对话中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他还想再问些什么,没来得及继续开口,祭坛上传来喧天号角之声,歌谣已止,鼎中沉香燃尽,祭祀结束了。
长舒扬手示意,底下妖众一哄而散,他自长阶信步走下,还是笔直的身板,雍华的姿态,脸上却已有了些许倦色。
待走到最后几步,容苍瞅见周围已经没什么人停留在此,祭礼过后烟寒宫皆是一派庆祝之象,人人都忙着回去串门道喜,平日总不苟言笑的君主再怎么令人仰慕,也总还是没多少人敢在大庭广众逗留于他的身边。
容苍趁机走上楼梯将长舒扶住,后者亦没有推脱,将半身放心靠进了他怀里,长决和红羽见状也围了过来,把人接下长梯。
“这衣服太重了。”长决随便看了一眼便道,“那么多金玉坠子青铜牌挂着,层层叠叠的,少说也有二十来斤。回赤霜殿换了罢?”
余下三人闻言皆是动作一滞。
长决正迷惑怎么没人应和一声时,听得红羽叹了一声气道:“二叔你……还真是久不理事啊。”
祈安节作为幻族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其受人重视的地方除了傍晚的祈安礼祭典以外,还有一点,是无数族内少年少女最心向往之的。
在祈安节这日,无论男女,不分尊卑,凡有心寻爱者皆可向自己的意中人投以求偶之物,那位被相中的意中人,无论愿意与否,回不回应也罢,必须敞开院门迎接对方的示好,接过信物,以示尊重。而幻族最高级别的寄意信物便是枫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