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我稍大一点儿就知道别人家的爸爸背着女儿,我也不能多看一眼,免得我妈伤心。没想到现在长大了,还有机会被人背,苏悦生看上去挺瘦的,但肩膀很宽,伏在上面倒是很舒服,我看着他脖子里的汗珠,问他要不要歇一歇,他说:“你又没有多重。”然后跟我讲起他去爬乞力马扎罗雪山,背着全副的登山帐篷和工具。我都不知道乞力马扎罗在哪儿,听他说得似乎挺轻松,好像那雪山也不高似的。我们一边说话,一边就走到了垂柳依依的码头边,我赶紧从他背上溜下来,赤脚踩在公园新铺的防腐木上,比石子路好过多了。

那些鸭子船就泊在码头边,我们左顾右盼了一下,四处静悄悄的,只有蛙声喧闹。我们俩小心地躬着身子走过去细看,才发觉每一只船都用铁链子串起来,然后用另一根链子拴在码头一个石墩上,我和苏悦生蹲在那里解了半天才解开铁链,幸好没锁,大约谁也不会想到会有人来偷鸭子船吧?

我们当然也不是来偷船的,我们只是偷偷来划船。

解下最靠边的那只船,苏悦生就把铁链套回石墩上,我先爬到船上,苏悦生站在码头上用力将船往外一推,然后也跳上船来,小船晃晃悠悠,飘向湖心。我又兴奋又害怕,苏悦生坐下来试着掌舵,我们两个踩着脚踏,慢慢向湖心划去。

月亮映得湖中十分明亮,今天虽然不是十五,但半轮月亮皎洁光华,湖中波光粼粼,像倒映着万千条细小的银蛇。不知道什么时候风住了,连蛙声都息了,四周安静得只听得见鸭子船踏水的声音,我问苏悦生:“你小时候有没有划过鸭子船?”

苏悦生说:“没有。”

我心里觉得奇怪,小时候我是因为穷,所以从来没有上公园来划过船,苏悦生又是为什么呢?

我们的船已经慢慢划进月亮的倒影里,四处都是银光闪烁,像是谁打碎了硕大无朋的镜子,映出一道道银色的流光,又像是谁随手撒了一把星星在湖里,千点万点银钉都被细碎碎地搅散,更像是元宵节的时候放烟花,我们就坐在那烟花四溅的天幕上,湖水是黑丝绒般的暗,反衬着银粉澄澄的光华。

苏悦生的脸庞有一半被船顶的阴影遮住,显得晦暗不明:“我爸总是开会,或者在出差。那时候我妈妈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我从小是保姆带大的,保姆从来不带我去公园。等到上小学的时候,我就被送到国际学校寄宿,每年夏令营都是去欧洲或者北美,所以,我也没有划过鸭子船。”

他叙述的语气平淡得几近无趣,但我却知道其中的隐痛。没有经历过单亲家庭的人大约很难以想象,比如我就无数次想象,如果有魔法,我宁可回到过去最穷的时候,宁可一辈子不买新衣服没有好吃的零食,我愿意拿自己拥有的一切去换取我的爸爸。

旁人永远也不会明白,我会多么羡慕那些普通而平凡的家庭,那些有爸爸妈妈的家庭,是的我妈对我很好很好,但那毕竟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苏悦生和我一样,他愿意用一切去换取,可以在童年时代,跟爸爸妈妈到公园,划着鸭子船,就像所有普通人那样,就像别的所有孩子那样。

很寻常很微小的事情,但我们都曾得不到,而且,永远得不到。

我慢慢拉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微凉,握住了我的指尖,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船随着风在湖中荡漾,我说:“我唱支歌给你听吧。”

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