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着敞篷车,连呼吸的尾气都比旁人多,又担心天落雨,一路焦心急虑,好容易开到了医院,地下车库又全满,没有停车位。我跟保安套了半天近乎,他终于把我偷偷放到医生的职工停车区去,指给我看一个车位,告诉我说:“那是主任的车位,这几天他到外地出差开会去了,所以可以暂时让你停一下。”
我连声道谢,然后朝着急诊楼飞奔而去。
苏悦生曾经挖苦我,说我是他见过的,唯一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还能健步如飞的女人。我笑着说:“能穿十厘米高跟鞋的女人,个个都可以健步如飞,不过她们都要在你面前装鹌鹑,我不用装,所以你才看得到。”
一进急诊楼,就看到一堆病患在那里排队等电梯,我看了看排队的长度,决心还是自己从安全通道爬上去算了,反正只有七楼。
爬到二楼的时候,突然听到“咔嚓”一声,闪电似乎就近在咫尺,从楼道的窗子里映进来,把我吓了一跳。暴雨哗啦啦下起来。天早就已经黑了,雷声一阵紧似一阵。这里本来是安全通道,平常很少有人走,这时候空荡荡的更只有我一个人。楼梯间里很远才有一盏声控灯,不过因为雷声隆隆,所有的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每盏灯还是在拐角的地方,好远好远,那灯光亦十分惨淡,总教我想起一部恐怖片。我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开始唱歌。我一害怕的时候就唱歌,这大约是小时候落下来的毛病,小时候我妈忙着美容院的事,常常将我一个人反锁在屋里,我睡到半夜醒来,怕得要死,所以常常唱歌哄自己睡觉。到现在仍旧是这种毛病,怕打雷,怕得要死,于是唱歌。
我都不知道自己荒腔走板唱了些什么,爬楼爬得我上气不接下气,喘息未定,唱的自然难听,爬到快到五楼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楼梯上坐着一个人。恰好这时候雷声渐息,声控灯没有亮,我只看黑暗中一点模糊的影子,仿佛是个人坐在那里,我壮着胆子咳嗽了一声,声控灯仍旧没有亮。我连拍了两下手,声控灯还是没有亮,大约是坏了。正在这时候,楼外一道闪电划破黑暗,在楼道被闪电映亮的那一瞬间,我模糊看到一个熟悉的脸庞轮廓。
“风是你,雨是你,风雨琳琅都是你。”
当初张爱玲写胡兰成:“他一人坐在沙发上,房间里有金沙金粉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那时候我还是文艺少女,把这句话念得滚瓜烂熟,有天狂风暴雨,程子良被堵在机场里,航班取消,我们两个隔了一千多公里,不能相见。打完电话又发短信,我把这句话一字字打出来,发给他看,他回复我的短信,就是这十三个字。
闪电早已经熄灭,雷声隆隆,灯光仍旧没有亮起,楼道里一团漆黑。我很鄙夷自己,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是会觉得有人像程子良。刚和他分开的那阵子,有时候在大街上看到一个陌生人很像他,都会偷偷多看两眼。少女情怀总是诗嘛,何况是对初恋。
有人说初恋难忘,我想这也是因为一种雏鸟情结,第一次谈恋爱,痛是痛,伤是伤,甜是甜,酸是酸。网上有一张照片非常有名,一个老太太卖桔子,旁边纸牌上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甜过初恋”。
网友都是会心的笑,有几个人的初恋会是纯粹的甜呢?
这个长得有点像程子良的人也蛮奇怪的,一个人坐在楼梯里,难道说有什么伤心事?据说医院很多人跳楼,窗子都是焊住的,能打开的弧度非常有限,难道这个人是病人或者家属,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才坐在这里?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继续往上爬,琢磨要不要多事劝劝这个人,楼梯一级级,再爬几十步,就到七楼了。
我又上了几级台阶,那个人突然清清楚楚的叫了一声“七巧?”
我愣住了。
窗外电闪雷鸣,雨声如注。他也愣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过了好久,他才说:“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