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微微侧首点了点头,又转来眸子看向他们,继而缓缓笑了起来。
一瞬间,竟比窗外的美景还要惑人。
“孔校尉与谈校尉也到了。”
“末将谈涛见过李相。”谈涛俯身一礼,孔玉愣愣的刚要点头说话,就又听见了一人的声音,语气平静里又带了些亲近,只有些隐藏的威严,让人不易觉出来。
“先生,他们是?”
孔玉随声望去,才发现还有一二十七八上下的锦衣人正坐在李榕对面,手里犹执着黑子,此刻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几近在刹那之间就见那人视线猛地过来对上了他,一股子莫名的气势突然袭来,惹得孔玉赶忙低了头,都没来及再注意这人的样貌。
背后却已经渗了冷汗。
李榕轻轻笑了笑,尾音时有了几声喘咳,惹得对方皱了下眉帮着他抚背,荀石急忙给他递了茶。
李榕掩着唇轻咳了几声,喘息了下,又接过荀石的茶轻轻抿了下,才笑道:“约莫比伯鸾早上那么三刻的时辰得了消息,知晓海陆营新拔的士官要来访我,长辽荐的,自是人才,机会不易,自是望伯鸾也能来看看。”
那位叫伯鸾的人先是一怔,随即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皱紧了眉,脸上表情也比刚刚少了许多,上下打量了一番孔玉与谈涛,淡淡道:“原来是海路营的俊杰。”
孔玉与谈涛不明所以,却都不是笨蛋,自然感觉到了这不知深浅的人的不快,因而都不敢说话,只僵硬在一旁硬挺挺的站着。
“大秦得了良将,自是应当高兴的,”李榕微叹了一声,孔玉看着他被宽大衣袖衬得愈发细瘦和苍白的手指指了一旁的软垫,“介璞,快让二位将军坐。”
“诺。”
“孔玉谢李相。”
“谈涛谢李相。”
李榕又笑了一笑,他笑着伸手拍了拍对面那仍旧冷着一张脸的锦衣人的手臂,才又看向他们,在孔玉脸上多多停留了片刻,问道:“孔校尉与太常孔琳孔大人,可有何关系?”
孔玉抿抿唇,端坐着向前躬身,“正是家父。”
“原来如此,想是孔校尉如此清俊人物,也有家学所至。”李榕轻轻道:“这般,怎的孔校尉未去国子监学上一二年谋个出身,反而要投了军旅,受那征伐生死的苦楚?”
苦楚?
孔玉蹙了眉,刚要驳上一驳,却猛地觉出自己袖子被旁边的谈涛悄悄拉了下,他抬眼看了下李榕对面那人正瞧着他们,便答道:“大丈夫生于秦,自当为国报忠,开疆拓土,方显男儿本色。”他忍了忍,终是没忍住,最终语气微硬着反问了句,“何苦可言?”
李榕竟似没听见他的冷意,反而举目望向了窗外的天穹。
“生于秦便要为秦尽忠,若秦不仁,暴政酷吏使百姓深受苦海,难道也要忠于秦么?战国时代各路纵横大家访君寻义,从不拘于一国一池之间,卫鞅公亦非秦人,这点似乎说不通啊。”
孔玉一时冲动顶了句话,心里正在惴惴,听了这话反而呆住了,本是听了孔玉的话,正在打量他的那位锦衣人,此刻却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轻轻唤了声,“先生。”
“唔,别担心,我也是大秦既得利益集团之一,且走不了了。”
“先生!”/“老师!”
“好好,那我问个别的。”李榕抬眼看向孔玉与谈涛,“二位有没有想过,为大秦尽忠报国,开疆拓土之后,想要过怎样的生活?”他顿了顿,“或者说,你们觉得怎样的日子,才不愧于自己一番之前抱负?”
孔玉这回却是完全愣了,这并不是因为他没想过,而是因为,这未免也太简单了。
光宗耀祖,封妻荫子,位极人臣,清史留名……
可直觉告诉他,李榕似乎想要的答案,并不是这些。
“末将只想能出些力尽快结束这乱世,守了妻子,好好过完后半辈子。”
孔玉讶异的看向出声的谈涛,却只见对方俯下身,恭敬的叩在竹席之上。
李榕似乎也愣了一下,他愣愣的看着谈涛,随即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才是……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