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存继闻言沉思许久,他看着漆黑的夜幕下那座巨大的山体,那一点火光安安静静地绽放在中间,看起来分外平静,可是谁都不知道,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晏存继知道,季华鸢的脑袋非常不同,和他手下所有将士、和他自己,都不一样。那个人被逼急了,会想出什么办法来对付他,无人能够预知得到。他唯一有把握的是,无论季华鸢作出什么事来,他都有能力狠狠地教训回去。
没有人能与他做对。如果要付出血债,他就要季华鸢以心头血来偿还。
“静观其变。”晏存继低声吩咐道。
然而这一次,他还是将季华鸢想得简单了。一刻钟后,突如其来的爆炸声荡平了四周全部的声音,那原本只有一枚鸽子蛋大的火光迅速在爆炸声中连成了片,一时间火光冲天,升腾起的黑烟在如此黑夜中都清晰可见。晏存继一瞬间将骨节生生攥出了声音,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团团黑云滚落,而后又是新的爆炸声,逐渐将东祁山山脊上那一条环形带都染上血色的火焰。
静谧的母渡江,静谧的祈兆山,所有的静谧都在共同注视着那座山上发生的血屠。季华鸢抱着自己的膝盖缩在被烤得有些灼烫的古树顶上,沉静的目光注视着周围炸起的火海和血海,竟渐渐的出了神。
他十五岁入帝都,当年的那个月朗风清的少年,不知何时,大概早也已经死去了吧。现在的他,算计着晏存继和三叔,也利用着他们,手上沾满了鲜血,然而却依旧失去了最爱的人。
北堂朝,你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也是这世界上最残酷的人。你推开我,一如两年前一样坚决。连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就是你,无论季华鸢如何为你改变,是高傲还是卑微,你都不会改变。
过了不知道多久,爆炸声停了,火光渐渐停息,黑暗的夜色重新笼罩了下来,只留下遍地的哀嚎和皮肉烧焦的臭气。季华鸢慢慢睁开眼,在这遍地的哀嚎和尸气之中,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刚好落入了所有人的耳中,给胜利者更嗜血的希望,让幸存的落败者顷刻间滚入绝望地狱,万劫不复。
“所有弩箭手准备,投石发射。”
作者有话要说:季小受不愿手上血债太多,奈何晏存继逼人太甚,我想他在树上看着下面,心里一定很难受。唉……我是亲妈,亲妈就是会疼儿子。
☆、反击(三)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狼崽子们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和恐慌之中,他们自加入铁狼军的队伍起,就被训练为精锐。西亭千万铁骑,铁狼军又何曾把谁放在眼里过,只因为他们才是王,是睥睨所有军队的所向披靡的王者之军。然而今天,只因为树上那个年轻人轻飘飘的一声令下,他们本就伤亡惨重的队伍即将再次遭受一次人间炼狱般的无情屠杀。
季华鸢藏身树上,所有人都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却难以捕捉到他的身影。他贴在树壁后静静地回过头来,平静的目光扫过四周树上埋伏的黑衣人眼中兴奋而嗜血的光,扫过那隆隆滚落的石块,终于落定在地上那一团团模糊的血肉上。
血腥味已经染透了这片密林,浓郁到让人窒息,想要大口大口地吸进新鲜空气,却不料一张嘴却是更腥臭的血味填充入肺,让人直想要趴在地上放肆地呕吐,吐尽了这一夜所有的屈辱和残暴。
季华鸢轻轻堵起耳朵来,在大树的阴影里慢慢地蜷缩,抱住自己的膝盖。下面的痛呼和哀嚎声难以遏制地入耳来,震得他心都在颤。他的一颗心像是被人死死地攥住,而后又松开,就在这骤然的失血和充血之间变得那么疲惫。季华鸢感到自己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放,可他一时间竟难以回神。
他居然还在想,北堂朝为什么不在这里,为什么他此时此刻竟不能缩在北堂朝的怀里好好睡一觉。
这仗打得心累,他在心里想。
戌时三刻,整片山林中再无狼崽子的音息,除了始终没有露面的晏十七和他身边那个南怀人,所有赶到这具假尸附近的狼崽子无一幸免,全部惨遭血屠。季华鸢跳下树来,看着黑衣人兴奋雀跃着给地上尚未彻底死去的狼崽子们补上最后一刀,然后将尸体拖到一处,一个黑衣人点了一个火把过来,其他人又开始拣抱一切能烧起来的树枝落叶。这些人从原本的狼狈惨败到现在不费一兵一卒彻底血洗了对手,每个人都带着难以遮掩的兴奋。人本身的兽性在这一刻暴露无遗,面对小山堆一样的尸体或尸体碎块,火光下,季华鸢甚至能看清黑衣人脸上兴奋的潮红。
没有人会为了对手的死去而感到荒凉,哪怕这种同类间自相残杀的局面本身就足以令人心头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