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存继说到这,停下,突然回了神,贼笑着回头:“怎么样,土包子摇身一变成了未来的西亭王,威风吗?”
季华鸢只能怔怔地点头,他垂眸低声问道:“你……不会恨我娘吗?是因为她,你的生母才会没名没分,才会那么对你。”
晏存继嗤笑一声:“别开玩笑了!若真是好母亲,又有哪个不为孩子着想的?她若是指着我飞上枝头才肯爱我,这娘还有什么用?”
季华鸢一噎,却不得不承认晏存继说得有道理。可是……季华鸢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看着晏存继大大咧咧的表情。他当真难以将晏存继和受欺负的小男孩联系在一起,这人是妖孽一般的存在,似乎从来都只有他欺负别人算计别人的份,他嬉笑怒骂,放浪而快意,哪里轮得到他去吃苦挨饿呢?
晏存继有些惋惜地拨了拨盘子里没有太多肉的骨头,低叹一口气,突然说道:“你娘,真的很好。对我对你,都很好。”
“嗯?”
晏存继轻轻一笑:“你娘名叫沈亭鸢,小字鸢儿。据说你爹曾经说过,如果他们有了孩子,就叫季怀鸢,是你爹心里有你娘的意思。虽然你爹到最后也不知道你娘肚里的孩子就是他的,但你娘还是给了你这个名字。那日事情临头,你娘托人将你抱走,要把名字写在纸上放在襁褓中时却突然提笔将怀字改成了华。她对我说,她希望你不要像你爹一样,为了爱人如此痛苦、如此身不由己。让上一代的悲苦离别随风而去,留在你生命里的都是灿烂之物。华,乃天上的光晕,她希望你即便一个人,生命里依旧华光满照,温暖如日。”
季华鸢心底大震,眼泪积蓄在眼眶中却犹不自知。晏存继收起回忆的表情,对天翻了个白眼,伸过袖子用刚才擦油的地方给季华鸢粗鲁地擦了擦眼泪,低声说道:“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这是在外面,易过容也不能这么丢脸吧!”
季华鸢这才回过神来,忽略了脸上油腻腻的感觉,自己低头拭泪,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堵塞的嗓子。晏存继放着他自己去收拾,叹口气,像是无奈,又带了些怀念的神往:“刚被领到你娘宫里的时候,她躺在亭子的摇椅里午睡。宫女把我放在她身边就走了,我很怕,整个人都在抑制不住地抖,我把偷来的小刀藏在袖筒里,想着她若是打我,我就把她的脸划破。哈,女人不都在意那张脸吗?可我把小刀比在她的脸上时,却惊得呆住了,她真美,真的,闭着眼睡着,还是那么美,让人看了就惊心。她睫毛颤一下,我手一抖,居然真的一刀划了上去。那刀太钝了,只割破了薄薄一层皮,她醒了,有些诧异地伸手去触碰,看着指尖沾上的血滴,再看我哆哆嗦嗦的怂样子,却竟然笑了。”
晏存继说到这,自己也笑了几声:“我也真是怂啊,吓得差点尿裤子了。可她却只是随手将那几滴血珠沾去,而后对我笑了,说:你就是他那个儿子吗?你别害怕,我不打你。”
“啊?”季华鸢忍不住惊呼出声,转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住了口。
晏存继笑,眼底有一丝无奈的宠溺一闪即逝:“想不到吧?我也想不到,当时真的傻了。不过,后来她失信了。她回房后照了镜子,虽然没说什么,但我能感到她很恼火。过了半个月那道伤还没褪尽,她更加气不顺,就随便找了个由头揍了我一顿。我被摁在床上揍,其实她打得也并不疼,毕竟是一个女儿家,但我很气很羞,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难以接受。后来,还是她半夜又给我煮了很甜的汤圆才把我哄好的。”
季华鸢听着晏存继说,说自己娘的温柔,他眼前依稀能够看见那个画面,那个和自己长得极像的女子,追着小时候的晏存继打,喧声哗然。晏存继低头笑道:“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初见你娘的那个午后,她刚刚服下天蛊。父王等着看她痛哭,而她喝下毒药后却只是皱着脸要了一盘子蜜饯,当着父王的面坐在亭子里把蜜饯吃个干干净净,然后自己躺在摇椅上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他说到这里,噗地一声笑出来:“把我父王气的啊……比起气人劲,你还真是不如你娘,差得远了。”晏存继说完这句,本来好笑的表情却突然凝固了一瞬,他叹息一声,似是出了神,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她特别能气人。我小时候,她教了我很多东西,如何善待人、如何算计人,她都教。她心情好的时候对我很好,非常温柔,可她心情不好就挽袖子揍我……但她也不算随便打吧,每次也总有些小毛病被她抓在手里。等我长大一些,她知道我喜欢她了,也不觉得这是多有悖纲常的一件事,只是笑着嘲笑我太幼稚,她不喜欢我这种小男生。但后来我在没人的时候叫她鸢儿,她也不拦着我。我知道,她不是对我有意思,而是她在想你爹,那种思念和牵挂随着岁月的流失渐渐占了她全部的生命,我对她是什么心,她知道,却连劝都没有精力劝。又过了几年,药性将她摧残得更严重了,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先是脾气暴躁,后来却连暴躁都无力,倒是终于到了她仰仗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