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墨点头道谢,抬脚跟老头进屋,两个儿子跟在季华鸢身后也紧随着进了屋。主房不大,进门是一厅,有雕花的藏宝架,一张方桌,三个凳子。蒙了灰的藏宝架上大片的空着,只放着几个粗瓷器,看着虽精巧,也不过是市井里几钱银子的玩意。桌凳很糙,没有一点繁杂的花式。
老头笑着说道:“平时少客人,这厅子就是我们爷仨吃饭的地儿,也没什么物件。”
翟墨点头,跟着老头向里间走去。厅子里头是一间卧房,和厅子之间挂了一块黑布帘子算作屏风。翟墨四处打量一圈,房里只有床、桌、凳,桌上的茶壶开着盖,茶盖随意地倒着,露出斑黄的茶渍。屋里连个柜子都没有,几件衣服垫着纸堆在地上。
墙上到处皆空,大片灰突突的墙刺得人心慌。这屋里唯一的亮色就是一扇大窗,采光极好,翟墨支开窗,清风扑面而来,可将全院尽揽眼下。
老头在他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家里一穷二白,真是让您见笑了。”
翟墨搭上窗回身,看了老头片刻,随即也笑,笑中却带了一丝隐约的深意:“您家里布置清简,但是……很有趣。”
“噢?哪里有趣?”
翟墨仔细盯着老头看,却没有从那双眼睛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紧张,便只轻轻一笑,扬手虚点了点老头身后两个沉默的儿子:“三个男人能将日子过成这样,已经不容易了。”
老头爽朗一笑,转身又对两个儿子道:“走,带客人去你们房里看看。”
南偏房是两间连通的卧房,依旧是木床木桌,只是房间更小更破。这屋子,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翟墨正思踱着要怎么在房里多呆一会,就听季华鸢突然笑了:“老先生,我和我家爷出来一小天,肚子饿坏了。您厨房里有吃的吗?”
翟墨扑地一声笑了,抬手极为熟练地敲了敲季华鸢的头,对老头道:“我家这小仆就是嘴馋好吃,您若是有剩下的干粮,就给他先垫垫吧。”
老头也笑了:“行,那就让我两个儿子先带您看看,嗨,这屋里也没啥好看。正好,我带这小公子去厨房吃点东西。”
季华鸢笑着道谢,和翟墨交换了一个眼色,而后尾随着老头去北偏房。北偏房非常小,其实就是一个小厨房,外边半搭着一个棚子,堆着大堆的柴禾。这屋里连干净都说不上,灶上还放着一摞没来得及洗的碗筷。老头走到起了毛边的木架子上打开包裹着烧饼的油纸,又拿出一个瓷碗倒了半碗开水,背着季华鸢问道:“小公子,要芝麻烧饼还是酥油烧饼?饼有些硬了,我给你泡点热水也能填填肚子。”
季华鸢没有回答,他看着半满的米缸和面缸,忽然笑了:“老人家,你家过日子就指着米面吗,怎么连一碗油都没有?”
正在掰烧饼的老头动作一僵,回过头,却看见季华鸢正好回头看着他笑,那双眼睛里不似刚才单纯俏皮,盛满了了然的深意。
老头慢慢收敛起慈祥的神色,目如深井,平静地与季华鸢对视。季华鸢轻轻一笑,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将手随意地插进面缸搅着,轻声道:“我这里屋外屋走了一圈,您家没有柴刀,也没有猎具。您说从前有老伴,饭厅里的凳子却只有三个。还有——”季华鸢抓住一把面粉抬起手来,紧紧一捏,雪白的面粉从指缝间无声撒下,季华鸢挑眉笑着:“三个男人,日子邋遢得茶杯碗筷都不洗,却穿着一身干净得皂角飘香的衣服。这真是……”季华鸢嗤笑一声,想了想,用了刚才翟墨说的那个词:“有趣。”
那老头平静地听季华鸢说,毫无波澜的眼眸突然闪过一抹光彩,季华鸢顿时警觉,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他将手中抓的面粉向老头扬撒而去,身体向后扭出一个腾翻,眨眼间藏在宽大衣衫中的落虹已经在手,立刻就能出鞘。
然而,那老头却仿佛凝固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待那空气中扑腾的面粉消散开去才笑意盈盈地看着季华鸢按着剑鞘的手,说道:“季华鸢,你还是太年轻、太张狂了。身上没练几下真功夫就敢这样明晃晃地把话挑破,站在这里的若不是我们,你还有命出去吗?”
季华鸢大惊失色,他下意识地伸手向自己面上摸去,伪装的肌肉块依旧服服帖帖地敷在颧骨和两腮。那老头笑意更深一分:“别摸了,就你这双眼睛,怎么可能藏得住。”
“你到底是谁!”季华鸢尽量平静自己心底的震撼,右手按着剑,目光如利剑一般刺过去。老头笑了,露出一副难为的表情,仔细想了想:“你应该叫我——叔伯?师公?”老头一边说着,一边自己摇头否定,末了无奈地一笑:“反正我们两个,大有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