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所谓的魔君柏己于?师姐而言,便不再?是可有可无的、莫名悸动却又为她而死的敌人,反倒是那个陪伴她度过无数危难、令她可倾尽此生的爱人。”

奚景舟语气?平静得近乎死寂地接过了话茬。

“我知道,为了师姐,你所做的绝不比她为你付出的少,可或许在?师姐眼?中,这却并非最好的结局。”

顿了顿,他自嘲般轻笑了下,轻声道:“当年,师姐哄骗我说是后山之中冻僵的那只幼龙,便是你吧。你知道么?在?你被封印于?苍冥深渊之后,师姐不受旁人信任,不得不禁足永世不再?踏出青玄宗半步。可她竟就这么安心地过了三年,向我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便是日后搬去千行崖居住。”

——“即便失去了记忆,她却依旧本能地牵引着自己,回到你们初遇的原点。”

对面的柏己始终静默不语,如心绪一般无风却猛然疯狂跃动起?来的烛火肆无忌惮地倾落在?他英挺的脸廓之上,在?鼻尖与深邃的眼?窝之上投下一层静谧的阴翳,安静得仿佛死去。

无人望见的角度,玄铁扇面从不向主人显露的锋利,却早已将他冷白掌心刺得鲜血淋漓。

不得踏出千行崖半步?那么,自从他受八宫封印阵封印之后,理应不再?能够在?阵中感应到她的气?息。

可在?那一片混沌无依的、无从分辨细节的回忆之中,除去耳畔无时无刻不凄厉哀嚎的怨鬼妖魅,他似乎曾在?某一个瞬间曾捕捉到过她冲破迷雾般清晰的气?息。

那时的他辨不清日夜,在?一片此起?彼伏从未收歇的刺耳尖利幽冥之中不知沉沦了多久,仿佛孑然一人在?看不见光亮与尽头的长夜之中,无止境地独行。

那一瞬间的气?息,曾是他永夜之中心间唯一燃烧的邺火与光芒。绝无可能出错。

这其中,究竟出现了什么奚景舟无从得知的变故?

暂且将陡然而生的狐疑压下心头,柏己缓缓抬眸,向来低沉如编钟奏鸣般悦耳的声线,竟在?这短短时候干涩嘶哑得不似人声。

“她的记忆,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脑海中闪过白衣女子飞扬的衣袂,漫天云旋之中浩荡的灵压之下,金光自天幕挥洒至她纤细的身型之上,三千青丝随罡风狂舞,她唇畔带笑,眸中却是十?一月萧瑟秋风般寒凉凄怆。

奚景舟敛眸,淡淡:“度雷劫时。”

之后的话,便不必他言明。

在?公?羽若心目之中,铭渊于?她而言无异身负杀父弑夫之仇。即便能够跨越雷劫羽化?成?仙,她又如何甘心成?为铭渊的附庸子民,认贼作父。

更何况,挚爱之人在?她不知情之时,默默为她遮蔽的一切风雨,沉寂蛰伏于?这世间数年之后,终于?姗姗来迟地在?那一刻却又翻倍地卷土重来,重重砸落在?她骤然憔悴的身体之上。

殉情,便成?了水到渠成?的选择。

“她最后对我的一句嘱咐,便是将佩剑传给后辈之中有资格使用?此剑之人,并将其命名为长恨。”

一次又一次的错过与本能,一次又一次的本能和冲动,交织成?一抹令人扼腕叹息的遗憾,而遗憾却又裹挟着极致的爱,就这样随着长恨之主的陨落而从此长存于?世。

“你与她相?处的短暂不足月余的时间,于?她百年的生命而言不过白驹过隙,可她百年的人生之中,却就此只剩下了你一人,直到最后一刻。”

随着这最后一句语气?不复先前那般冷硬的叹息,却似有一记重锤轰然砸落本便脆弱不堪的心房,伤痕之上岌岌可危粘连的血肉在?这一刻彻底崩裂开来,鲜血淋漓。

柏己只觉得喉头一阵甜腥血气?翻涌而上,竟就在?一阵激荡的心神之下气?血上涌,唇畔溢出一缕刺目的猩红血痕。

奚景舟微微一怔:“你……”

“无碍。”开口却又是一阵压抑的轻咳。

良久,柏己抬手拭去唇畔血渍,挺拔的脊背无声而缓慢地重新倚回椅背。他安静地坐在?王座之中,胸口起?伏的弧度无声地言明着他还活在?这世上,可通身衰颓灰败气?息却似是早已死去,那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横亘在?心口,散发着死寂腐朽的冷漠气?息。

见他这般模样,奚景舟抿了下唇,终是并未再?过多迁怒,只叹息般缓声道:“你又何尝不知,师姐宁愿与你同生共死,也不愿背负着如此沉重的爱,一人独留于?这世上负重而行。长恨二字,便是她最后留下的答案吧。”

五指狠狠收拢,方才愈合不久的伤痕再?次崩裂,鲜血淋漓之间,柏己竟似是畅快般,若有似无地扬了扬唇角,眸光却随着上扬的弧度向着更幽邃处狠狠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