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阵沉重的闷响,殿门合拢,沉静的暖意隔绝风雪。

他身前的男人?一身玄色古朴铠甲,翻飞浮动的披风之下,是一只随行?动间掀起的微弱气流而微微摇曳的空荡袖管。

两人?默然地行?了一阵,穿过空旷死寂的前厅,穿过曲折晦暗的回廊,穿过嶙峋的怪石假山,一前一后来到?正殿门前。

比起先前所经任何一处都?更为?厚重高大的殿门缓缓开启。

殿中烛火通明,暖橙色的火光将整片空间映上一层融融的柔光,暖意透过衣料恰到?好处地传递至肌理之上,静谧美好得与殿外呼啸的风雪仿佛不在一个世?界。

殿门开合掀起一阵微风,拂动壁上悬垂的烛灯一阵明灭闪烁,距离门边最?近的一盏艰难地挣扎片刻后,终究不甘不愿地颤抖着湮灭,仅余一缕青烟向四周逸散,复又于虚空之中散尽。

王座之上的玄衣男人?只一个抬手,朵朵赤色红莲便在指尖蓦然绽开,随着他指尖轻点,倏然自他掌心激射而出?,不偏不倚地掠过奚景舟耳畔的鬓发,落在他身后悄然熄灭的灯盏之中。

火光再一次亮了起来。

飞扬的墨发重新落回雪白绣满银纹流云案的肩头,奚景舟缓缓抬眸,望向那?个千年未曾见过的男人?。

千年的岁月与那?场惊心动魄的生离死别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柏己依旧是他熟悉的模样。

乌发如瀑般顺着他清晰凌厉的下颌,在他宽阔胸膛之上蜿蜒而下,随意倾泻于一身覆满薄薄龙鳞的玄色长袍之上。

而那?张绝世?的英俊容颜,几乎有资本令万千生灵为?他沉迷倾醉,颠倒众生。高挺精致的眉骨之上横亘着一双如名剑般锋利的眉宇,深邃的眼窝之下,是一双幽邃得几乎如墨的暗红双瞳。

他正曲着一条长腿,姿态闲适地交叠在另一条慵懒搭于矮几的腿上,一手撑于负手支着额角,散漫地斜倚在王座之中,可通身邪肆森凉的乖戾狂傲气息,却比起千年前更加危险了几分。

奚景舟无声地收回视线,不待他开口招待,径自缓步行?至他身侧,于上位落座。与此同?时,那?条屈起的长腿缓缓伸展,玄色长靴漫不经心落在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动。

柏己掀起眼皮,淡淡望了过来。

视线肆无忌惮地在奚景舟一袭华贵繁复的宗主服上来回流淌,半晌,他勾唇轻笑一声:“许久未见,你倒是长进了不少。”

奚景舟并未回应他意味难辨的调侃,静默片刻,迎着他平静之中隐含涩然的眸光缓声开口:“你此番破除封印,引得五洲动荡一片,先前乖张灭人?魂灯,更是惹得修仙界人?心惶惶。”

千年生死,故人?重逢之时,两人?竟是默契地并未开口寒暄,反而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所以??”闻言,柏己只是向后放松地靠了靠,鼻腔逸出?一声轻哼,是毫不掩饰的戾气与不虞,“本君要做何事,什么时候轮得到?旁人?置噱。”

“那?些魂灯皆属于曾侮辱师姐之人?。”

烛光明灭闪跃,在奚景舟一身冷白的外衫上拓上一层忽明忽暗的薄纱般的朦胧,

见柏己唇畔笑意渐淡,他才冷淡地接话道,“我此来并非有意劝你,只是,若是师姐仍在世?,定然不愿你因?她再次受到?任何波及伤害。八宫封印阵绝非世?人?所想那?般容易破除,想必你此刻已元气大损,然而你沉眠的千年间,修真界却人?才辈出?。如今虽说你余威仍在,可若是当真被旁人?窥见了你如今的虚弱,但凡再遇上千年前的局面,你也未必能当真全身而退。”

柏己长睫微颤,掩住眸底漾开的潋滟涟漪。她不愿他为?她受到?伤害,他又如何能够忍得下她曾为?他吃过的苦?

哪怕光阴流淌此刻,不论是那?个曾名动一时的公羽若还是那?些曾对她拔剑相向之人?,早已在无情岁月的流逝之中化作或闻名或空白的痕迹,先后消弭于无形。

至于如今的他是否当真如奚景舟担忧得那?般虚弱,柏己心下一哂,不置可否。

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地坐了良久,柏己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将她保护得很好。”

分明千年前她在万众瞩目之下为?他背叛了各大仙门,可时光流转至今,千年后关于“公羽若”三字的传闻,却无半句恶言恶语。

一手无意识地轻点玄铁扇骨,柏己淡淡垂眸。

旁人?只当千年于他而言,不过大梦一场。可实质上,他的神魂却被清醒地禁锢于苍冥深渊,日夜与无边的永夜和百鬼嚎哭相伴。

支持着他不知日夜捱过这痛苦的近四十万天煎熬折磨的,不过是心底那?随着时光流逝不消反涨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