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荡的胸膛里回荡着急促的呼吸,急促的呼吸里夹杂着喉中翻出的哽咽,命运真会开玩笑,上一刻他还在为不知如何走近眼前这个人而辗转反侧,一觉醒来,隔在他们之间的又多出一笔结了三千年的宿仇。

李云祥来时浑浑噩噩,没想过一步向前,或生或死。

德三公子雷厉风行,也从不是心慈手软的角色。

在无声的沉默中,悬在半空中的冰凌化成一束清澈的冷泉,慢慢卷去了他身上灼人的火焰,主人缓缓松开手,任由面前脱力的人顺着光滑的墙面瘫软在地。

李云祥扶着脱出钳制的脖子,仰头望着半途收手的人,不怕死地把胳膊伸得老长,“起不来了,扶一把,柔弱,可怜,倒霉死了。”

小敖总冷笑一声,走回去狠踹了他一脚,搭上那只僵在半空中的手,不想手臂稍一使力又触发了伤口的余焰,半边身子顿时痛若火灼。

李云祥见状,哪敢再装可怜,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托住他受伤的那只手。

敖丙抬起前臂,紧盯着手臂上血肉爆裂的伤口和皮肉下破碎的鳞片,试图用法力封冻伤口缓解疼痛,可不等手上的聚合的冰霜将伤口覆住,火焰又像前几次一样寝皮蚀骨突然反噬,他强忍住唇边的痛呼,放下衬衫袖子,“算了。”

李云祥盯着他额上密密麻麻的冷汗,“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小敖总走到酒柜前,自顾自开了一瓶酒,“你来送死。”

“死也要死个明白。”

“想听故事么?”

李云祥本能地知道,那绝不会是他想听的内容,但他依然点了点头,至少在这一刻,德三公子知道他是谁,“有我的酒吗?”

主人倒好了自己的酒,扫了眼身后的酒柜,“自己拿。”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窗台两头,酒喝了半夜,话一句没说,窗里一片寂静,窗外万家灯火。

李云祥在沉默里煎熬,又怕天亮得太早,“不是要说故事吗?今晚不说,明天就算你有心情讲,我也不一定有命听。”

“你知道东海吗?”

“知道,我日日看见它。”

小敖总西装搭在大腿上,无处安放的手碰倒了身旁灌空的酒瓶,酒精熏醉的嗓子低沉嘶哑,“东海之下有一座龙宫,三千年前的东海市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龙王有个儿子在家里排行老三,是一条白龙,比不得父亲威武,也没有兄长出色,但白龙每天协助父亲兴云布雨,泽被一方,也算兢兢业业,从无差错。有一天,龙宫忽然无端震动,连宫殿也左摇右摆,晃得好像天翻地覆一般,海里的水族都受了惊吓,连龙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就派巡海的夜叉出去查探情况。夜叉去了很久也不见回来,龙宫摇颤得反而更加厉害,就在这个时候,龙兵赶回来说,夜叉在陆上叫一个娃娃给打死了,龙王听了大怒,当即就要点兵出海,白龙少不经事,听说是个娃娃,也没放在心上,甚至还觉得一个小孩子犯不着兴师动众,心里又想为父亲分忧,便自己请命前去……”

后面的故事已经不用德三公子再说下去了,李云祥曾无数次在梦里看见过,娃娃打死了夜叉还理直气壮,甚至当着白龙的面拿龙王取乐说嘴,扬言要捉了龙王,扒他的皮。

三千年前,初入人世的一块顽石哪里懂得什么是父子,什么叫血亲。

龙王太子没有理由不动气,哪怕是他李云祥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凡人,若是有人当面说他家老李半句不是,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能扑上去跟人玩儿命。

“上仙袒护徒弟,说此乃天数,还教唆徒儿在南天门外劫杀龙王,令龙王身负重伤,东海龙族颜面扫地。三千年过去,故事代代流传,世人怜他削骨还父,削肉还母,恼恨龙族逼人太甚,迁累无辜,一场封神大战,众神各得其所,只有那条被抽筋拔骨的白龙成了一个笑话。”

李云祥张张口,却被对方的眼神哽住了喉,一句话也说不出。

“李云祥,过去我常说,要弄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可现在才知道,原来我才是那只蚂蚁,你为什么不笑,不好笑吗?”

“好笑。”

“你说,他错了么?”小敖总忽然抬头看他。

李云祥嘴边的“不”字还没来及得说出来,问话的人却已经摇着头,自顾自说道,“错了,他错了……在强者为尊的世界里,不够强就是最大的过错。”

李云祥心头剧震,他甚至能听到从三千年前走来的那一缕真灵在头顶猖狂大笑,杀了夜叉又怎样,杀完夜叉照样能杀龙王太子!杀了龙王太子又怎样,南天门前照样打得东海龙王跪地求饶!就算是杀了自己,依然还有师父施法为他再造金身!随他肆意妄为,转脸照旧肉身成圣,一步登天,享尽人间供奉,美名万世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