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戚暮来了,他随意地招招手,道:“小七来得挺早的啊,来来来,坐沙发上歇会儿,老师这琴弦还没调准呢。”
戚暮有些局促地不知道自己此时该做什么,因此他只得听话地将自己的琴盒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乖乖地坐在了沙发上——一般是由阿卡得教授坐着的位置。
阿卡得教授则好像没有发现到戚暮的异常,他认真专注地调着自己的琴弦。他宽大温厚的双手如同一把铁罩,在其衬托下,本就小巧精致的小提琴显得更为优雅了几分。
这是一把浅黄色的斯式琴,戚暮曾经在里德·阿卡得的演出录像中见过,她叫“爱丽丝”,是阿卡得教授五十多岁的时候从一位珍藏家手中高价买来的。据说阿卡得大师当年为了得到这把小提琴,废了很大的功夫,可以说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琴。
和大多数的斯式琴一样,这把小提琴上窄下宽,琴板十分平坦宽大,由于面板极薄所以拥有清亮甜美的音色,有很强的穿透力。
“爱丽丝”既是这把斯式琴的名字,同时戚暮也知道……
他早逝的师母,也叫这个名字。
这把琴对阿卡得教授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除非是极其重要的演出场合,他几乎不会拿出来。而现在……他正在仔细专注地调试着这把琴的声音。
戚暮不由坐正了几分,心中也沉淀了几分郑重严肃。
“之前你竟然能把《无穷动》演奏到3分40秒以内,小七……我当时也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做到了这一点。”将四根弦的音全部校准后,阿卡得教授紧了紧自己的琴弓,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孩子,我也相信……你以后甚至可以突破30秒的大关。”
闻言,戚暮并没有谦虚的意思,而是十分庄重地颔首:“老师,我会努力。”
阿卡得教授满意地点点头:“你有这份心,就好。在小提琴这一路上,技巧是很重要,但是却不是唯一的。上次在维也纳的时候,兰斯也承认他当年的技巧可能比不上现在的你,但是……你却比当年鼎盛时期的兰斯·托德要差上一个档次。”
戚暮明白地点头,说:“是的,老师,我认为我和兰斯大师相比……还差很多。”
“不过兰斯是在他四十岁的时候达到了人生的巅峰,小七,我觉得……你或许能比他更早地抵达那个境界。”阿卡得教授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长辈对晚辈的宠爱,他笑着说:“之前让你练习了这么多首曲子,好像……我还没有从头到尾地给你演奏过任何一首曲子吧?”
戚暮倏地怔住,他一下子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老师,您是想……”
“3分30秒的无穷动,再早十年,我可能还能勉强做到。但是现在……我已经做不到了。小七,老师希望有一天……你能代替老师,超过这个关卡,达到我没有抵达的境界。”
安静的琴房内,一首明快激烈的《无穷动》倏地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十分平稳,没有一丝杂音,就算是快到了每秒十几个音,阿卡得大师也能让手指准确地按在每一个该在的位置上。
明明已经年过古稀,可是这双大手却没有一点僵硬,反而流畅顺利地演奏着一首快速的《无穷动》。
戚暮抬首看着阿卡得教授,以他的动态实力,也很难看清对方的动作,但是他的耳朵却在告诉他:这首曲子,至少会在3分40秒以内结束!
果不其然,当这首高难度的快节奏曲目结束时,戚暮下意识地转首看向了墙上挂着的始终。在看见那个时间后,他惊骇地睁大了双眼,脱口而出:“3分33秒!”
闻言,阿卡得教授得意地笑了笑,但是很快又板了一张脸,轻轻摇头,叹气道:“真是老了、老了啊,竟然是33秒啊!唉小七,你以后可别这么慢啊。”
戚暮:“……”
老师,您这欠扁的话要是让人家听到了,那可得群起而攻之了啊!
从戚暮来到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到现在为止,不过也才过去了大半年。他还记得自家老师第一次刁难自己的模样,也记得他和阿卡得教授一起逛遍巴黎的情境,不过到现在……
也真的是到了他要毕业的时候了。
阿卡得教授让戚暮再次演奏了一首《钟声》后,便从自己的文件夹里取出了戚暮的毕业证书。
这是阿卡得教授昨天晚上特意找学院院长拿到的,上面鲜红的火印还似乎有些发软,但是当戚暮摸上那质感光滑的纸面时,这封薄薄的毕业证书竟然让他有种“其实非常沉重”的错觉。
阿卡得教授抬首看向一脸呆愣的青年,笑骂:“还愣着干什么?都毕业了,明天就可以不用来了,知道吗!”
听了这话,戚暮猛然一愣,然后立即回答:“老师!其实这个学期还有两个月,我可以在巴黎再陪您到今年结束,再……”
“陪我这个老头子干什么啊?欧洲这么大,巴黎只是一个很小的地方罢了,你就算不去维也纳,而是去柏林找奥斯顿,也不要在这和我浪费时间了。”
阿卡得教授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他摇摇手:“好了好了,小七,前几天我已经拜托兰斯在维也纳帮你物色了一间公寓了,你这几天就过去吧。”
闻言,戚暮倏地怔住,然后赶紧道:“可是老师,我其实……”
“没有什么可是了,小七,老师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接下来的十几年、二十年,我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养养老。而你,得去好好地努力,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