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顿时一惊,挣扎着想翻身求情,可是动也动不了,那两个侍卫迅速把我拖了出去。廊檐下拐角处围聚了好些宫女内监们在那里探头探脑,可是台阶上把守着重重兵甲森冷的护卫,没有人敢多上前?一步。我被倒拖着面朝后,正好看见他们窃窃私语对我指指点点,面色有哀戚有犹疑,却无一例外是冰冷淡漠地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然而就在我心下自嘲的时候,却突然间看到一个灰色身影冲出人群朝这边扑来,花白的头发苍老的?皱纹,手上挥舞着一柄铁锄头和阻拦的侍卫纠缠作一团。那人好像是老苏又好像
不是,平时蹒跚迟缓的?步子竟然挪动起来十分迅速,手上锄头虎虎生风,竟将那一群侍卫打得东倒西歪。我看得惊骇莫名,直到皇帝冷着脸走出殿门,随手挥出一个黑色的物什正中他的?后背,他身形颤了一颤扑倒在地上,昂起的头却依旧死死紧盯着我,那绝望到心碎的目光看得我心头突突直跳,好像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呼之欲出,却又在这冰冷空荡的皇宫内陌生得无处可寻。
凹凸不平的石子路面刮割在光裸的脚跟上,剧烈的?疼痛如抽丝剥茧愈演愈烈,我眼前一黑终于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眼前灯影绰绰,烛火昏黄,一个放大的?脸庞扑上来惊喜地喊道:“娘……你醒了?长云快来,快来呀!真的?醒了!”
我努力抬起眼皮,看到长秀泪眼朦胧的小脸,张口的声音沙哑得不似人声,“这是在哪……”
长云端着一只白底蓝花粗瓷碗过来,扶起我喂我喝水,最低劣的茶水还是凉的?,可我却喝得如同饮牛,终于感觉舒服一点。长秀抬手又抹起眼泪,往前?凑了凑小声问我:“娘娘,您好点了吗?”
我点点头,身上虽然依旧疼痛,但?已经好多了,似乎除了武功被废,其它并没有内伤。隔着长云,我看到后面还摆着十几张床铺,最那边是一张高腿木桌,有几个穿红佩绿的姑娘围坐在那里嗑瓜子说说笑笑,一边还不时朝这边瞅上一眼。之前?发生的?事一点点回到脑海里,我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抬头正对上长云悲痛又无力的?目光,看着我苦笑着低声道:“这里是骁骑营,咱们被发配到这里当……当……”
嘴唇咬得发白,长云垂下眼帘说不下去了,我纵然已经猜到,却还是心下一沉,又绝望又愧疚。没想到我奋斗挣扎半天还是来到这里,甚至还拖累了长云长秀。默默握住她们的?手,我咬着嘴角嗫嚅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个污秽的泥坑似乎还不如地狱,可我们还是陷进来了。
长云反握住我的?手,用力握紧,朝我微微一笑,我看着她们默默点头,无需言语,心下的?感动却无以复加。
没多会儿就听到号角声吹响,然后就看到那一群姑娘齐齐
端着盆子物件挤了出去,打水又洗漱的一片杂乱,长秀也端着一个破旧的木盆去抢了半盆水回来,绞了手帕给我擦脸。第二声号角过后,油灯就熄了,那些姑娘也各自躺下休息,叽叽喳喳又说了会儿话,大略半个时辰过后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夜深了。
我躺在狭窄冷硬的?木床上,能听到旁边长云长秀轻轻翻身和低低的?吸鼻子声,我猜长秀一定趴在被子里哭。我也想哭,可我哭不出来,胸腔里憋得难受。
头顶上的?木窗合不严,飕飕向里面透着冷风,一床薄被根本顶不住这寒冷彻骨的冬夜。我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团,一动这木床就摇摇晃晃咯吱作响,窗户上不过蒙了一层薄薄的?窗纸,清冷的月光从外面透进来,照得满室生凉。这是一间五丈见方的长形大屋子,南墙北墙各摆着两排狭窄的?木床,大约住了二十几人。我在北边第四个,长云长秀就在我旁边,三人床铺都正对着门口,又临着窗户,夏天里倒是通风凉爽,只是这冬日里着实艰苦了些。
黑暗中有人翻身有人打呼磨牙,隐约还能听到远处马嘶夜鸣的声音,我怔怔地睁着眼睛睡不着,这样幽静的?夜晚空洞洞得令人害怕。我沉沉地想着心事,想来想去却是一团糟,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外面却听到一声悠长的鸡鸣,听得我头皮发麻掩住耳朵。这夜逝去地太快了,我挣扎着抗拒着,不知道天亮了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一夜未睡满身疲乏,可这天色还是一点一点亮起来,号角吹响,那些姑娘们都开始起床梳洗,乱纷纷哄闹起来。床头上搭着一件翠绿色粗布棉衣,看样子还是新的,我犹豫了一下,拿起来穿在身上。长秀已经打来水,黑沉沉又红肿的眼圈显然也是一夜没睡好,绞了手帕却对我甜甜地笑。我把手帕放到一旁,拉着她和长云低声道:“以后不要洗脸了,越脏越好。”两人顿时点点头,相视一笑,颇有些苦中作乐的?意味。
可是脸可以不洗,饭却不能不吃,早饭是两个杂役提着木桶送过来的,一桶清粥一桶馒头还有一桶黄黄绿绿的?不知道什么菜。很久未吃东西了,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可是刚往前?走
了两步就被那一群姑娘挤到一边,一群人围着桌子你推我抢,不一会儿就把饭菜瓜分一空。我和长云长秀都看傻眼了,从没有见过这种架势,说难听一点,就像疯狗抢食一样……
屋子里此起彼伏的?喝粥声呼噜呼噜,还有大肆的?咀嚼声,虽然很粗鲁很不文?雅,但?是着实刺激人的神经。我暗暗咽着口水,饿得快要不行了。长云长秀也是一脸苦相,眼睁睁看着三个空得底朝天的木桶,走回来看着我一脸的愧疚。我无奈地朝她们做了个鬼脸,笑着摇摇头。
身后被人轻轻扯了一下,一个蓝衣姑娘手里拿着一个馒头递给我:“这个给你们吃吧。”说完她就把馒头硬塞进我手里,自己捧着一个豁了口的碗喝着半碗粥,抿起嘴角朝我笑了一下。
我感激地朝她点点头,把馒头分成三块和长云长秀分着吃了,好在这军队里的?馒头还是挺结实的?,多?少也算吃了点东西。长秀洗了手要给我叠被,我把她推到一边自己叠了,掐她一把,叫她以后都不用管我,从现在开始我是她们的姐姐,换我来保护照顾她们。
正嘀嘀咕咕小声说着话,屋门忽然打开,一个身材矮胖四五十岁的?汉子站在门口重重拍了拍门板,大声吆喝道:“干活了干活了,都快点!”
长秀明显地浑身一抖,苍白着脸拉住长云。我的?心也突突跳着,越来越害怕,越来越绝望,只觉得趴在油锅边上的?青蛙一样煎熬。
那些姑娘都收拾好碗筷匆匆朝外面走去,有的?三三两两结伴同行,有说有笑的?,也有的?边走边捶打着肩膀和后背,满脸的不奈和怨愤。眼看着屋子里渐渐空了,我和长云长秀还是一动都不敢动,惊恐的?眼你看我我看你,看得快要哭了。
“没事的?,跟我走吧。”蓝衣姑娘走到旁边,腼腆地笑着朝我们小声道,“那是看管我们的陈叔,人不坏,这会儿白天要去洗衣服干活。”
“洗、洗衣服呀……”长云跌坐在床上直抚着胸口喘气,一张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羞怯中透出获救一般的欢喜。
蓝衣的姑娘咬了下嘴唇,朝外面一瞥,又低声道:“不过到了晚上,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