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王王……王爷饶命……王爷开恩呐!”柳世元吓破了胆,痛哭流涕地哀求着?,颤声不已。
只听锵的一声,赫连钰怒吼着拔剑出鞘,一脚踹翻柳世元,挥剑刺中他的胸膛。喷涌的血花溅出三尺远,柳世元惊恐地瞪大眼睛,脸形扭曲着倒下去。余下几个衙役早已吓懵了,跪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身形抖得像筛糠。
颤抖着?伸出手想要阻拦,无奈鞭长莫及,我?从没见?过那样可怕的赫连钰。怒红的眼睛仿佛火焰在燃烧,他好像一头狂怒的豹子,挥舞着?利刃要将柳世元撕成碎片。接连又被刺中数剑,柳世元早已颓软的身体歪倒在雪地上,血流如?注,扭曲骇人。
“王爷!”忽然间外面又冲进来几个人,当先是一身绛红官服的李言默。他皱着眉头扫了一眼,快步走到柳世元旁边探一下脉搏,伸手如?电封住他身上各处大穴,又阻挡住愤怒的赫连钰,“王爷息怒!若真杀了柳大人,事情可就难办了!”
说着,他朝旁边吩咐,叫两个侍卫将柳世元抬去就医。
赫连钰双拳紧握,手背上暴起条条青筋,冷眉一睇,快步朝我?走来,右手微微发颤,剑都掉落到地上。
“颜儿……”他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却不知从何处扶我。
头上发髻早已散落下来,遮挡在眼前凌乱不堪,我?趴伏在冰冷的雪地上,身下血水已冻结成冰,将我?的浅蓝色衣襟染得通红。微微仰起头,我?逆着?光看着?赫连钰,他的脸庞苍白如纸,眼底隐约泛起泪光,嘴角不住发颤。
隔着?朦胧的泪眼,我?想朝他笑一下。可是嘴角抬不起来,也?不知道要笑什?么。
即便他爱我是真,可他同?样也骗了我?。还有荀叔的死,该不会也?是游梦说的假话?游梦是他的手下,若没有他下令,游梦敢杀人?
似乎看出我眼里的抗拒,赫连钰眉头紧皱,有泪水从脸旁滑落。
我?的后背右肋下隐隐作痛,不知肋骨断了几根,其它似乎没什么问题,不过是皮肉伤有些严重罢了。两手吃力地撑起手臂,我?试图从地上爬起来,赫连钰连忙阻止,伸手握住我?
尚且完好的手腕想抱我起来。我?挣扎着,赫连钰不肯松手。不小心碰到伤处,我?咬着牙倒吸一口凉气,淡淡道:“王爷,请你放手。”
握住我?的手松开了,赫连钰看着?我?,漆黑的眸子里是深深的伤痛。我?挪开眼睛不再看他,硬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我?咬着牙不让自己痛呼出声,不管怎样,那一百杀威棒,我?撑下来了。
两只眼睛红通通的,赫连钰两手虚扶在我身侧,以免我?摔倒。我?推开他的手,努力站直身子,四?周的人都默默站在那里看着?我?,寂静无声。
对面就是李言默,我?定定看着?他,压抑着?疼痛哑声道:“丞相大人,民女要告御状!这一百杀威棒已经挨过了,不知何时审案升堂?”
冰冷的北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雪屑疾舞,李言默眉头深锁,看着?我?神色凝重,眼底却是掩饰不住的悲悯。他默默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我?被他那怜悯的眼神激怒了:“怎么,丞相大人不敢去升堂吗?”
李言默看了赫连钰一眼,嘴角微抿,沉声道:“升堂不急在一时,柏小姐现下的情形也不适合升堂,可以稍缓几日,待你身体好些以后再说。”
我?犹豫了一下,觉得再撑下去,这身子恐怕会昏死在堂上,便也没再多说什么。赫连钰又扶住我?的手腕,急声道:“颜儿,我?们先去看伤!”
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手,我?缓缓迈步往前走着,摇头:“不必了,谢王爷好意……衙门里自有收押的监房,民女自要留在此地。”
“颜儿……”赫连钰愣住了,半晌又唤一声,声音里满是挣扎与痛楚。
我?转过头看着?他,轻声地问:“很难过吗?”
赫连钰紧抿着嘴角没有说话,红红的眼睛里面竟然有一丝软弱的哀求。
我?看着?他,淡淡道:“听说是你下令杀我?荀叔的时候,我?也?很难过。”
“你荀叔?”赫连钰讶道,“我?什?么时候下令杀他了?”
我?心头微颤,难道真的不是他?可是如果没有他允许,游梦怎么敢杀人?还跑到我面前来故意刺激我??
难道是游梦自己做的?可
是游梦那么痴恋着?赫连钰,她怎么可能忤逆他?
一时间脑海里乱成一团,我?不知道事实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能相信谁?
都把我?当傻子一样骗得团团转,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垂下眼帘自嘲地笑,伸手朝旁边一指,叫那个衙役把黑釉瓶子拿给我?。衙役呆愣一下,连忙走过来把瓷瓶交给我?。小心翼翼把瓷瓶抱在怀里,我?慢慢迈步往前走去,每一步都疼痛无比,却比不上我?的心疼。
赫连钰在身后唤我一声,我?脚步停顿一下,却没有回头,继续迈步朝前走去。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已经无法回头了。
赫连钰,对不起。
不管荀叔是不是你下令杀的,当我?看到你的那一刻,其实我?是开心的。游梦她错了,那些你对我的所有的好,都不是虚假,你是爱我的,一直都是。那些美好我?都会牢记,只是赫连钰,我?不能再接受了。
我?爹娘的尸骨还曝露在西山野鬼坡下,荀叔新丧的亡魂尚未入土为安,即使你用真心筑起一座坚固华美的城池将我?圈在里面,给我?遮风挡雨,护我衣食无忧。可我又怎能忘记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心安理得接受你对我的好?
从前我?不知道,这条复仇路上最大的阻碍原来是你,我?信任你依赖你,却没想到你会骗我?如?此之深。就像我没想到你会爱我如?此之深一样。你把我?锁在金丝打造的笼子里,什?么都不告诉我?,以为这样就是对我?好。
可是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在十二年前同?我?爹娘一起死掉,也?好过今日,生?不如?死。李言默不愧是老谋深算,他立下的誓言终于实现了,我?现在的确生不如?死。可我却不能怪谁。
至于赫连钰,我?更不能怪他。只有我?欠他的,从没有他欠我?的。他可以因为仇恨,杀花匠杀荀叔杀所有关系到我爹的人,对我却只有无微不至浸入骨髓的好。他对我的恩情,不啻于再造,没有他,我?也?活不到今日。虽然我活得并不快乐。可我却无法否认他对我的好,令我如?在天堂,又好像在地狱。
如?今我?还好好地活着
?,不该死的人却死了,那些本该由我承受的痛苦,一切都落到别人身上。让我怎么不愧疚。
一边是如山高的恩情,一边是似海深的仇恨,重重覆压在我心上,我?很痛,很疲惫。所谓告御状,不过是求一个结果罢了。但是这一次,我?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我?爹他是谁,他到底做过什?么,他经历过怎样的人生,有怎样的过往,他到底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落得如?此下场?十二年前那场轰动天下的贪墨案,真相究竟是什么?
脚下仿佛踩着刀尖,每走一步都疼痛至极,可我不能倒下,我?还要继续走下去。这一条路走到尽头,恐怕已经没有生?的希望。唯一心愿就是了解这所有的一切真相,等到阴曹地府,我?也?可以做个明白鬼。
“颜儿!”赫连钰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听得我?心头一颤,有如?刀割。
长长舒出一口气,我?慢慢转过身,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只要他回答我?,坦白告诉我?所有的一切,那这场闹剧就到此为止,要杀要剐,要去要留,悉听尊便。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我?压下心潮起伏,用平缓的语气轻声道:“不升堂也?可以,你把真相告诉我??”
赫连钰眸光微颤,瞬间晦暗下去,宛如?一潭幽深的墨,浓的化不开的黑。终究,他只是默默站在那里,嘴角抿成一条线,咬出血来,却一个字都不肯说。
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说不出的失望。我?忍不住嘲讽地笑,不知道是在笑他,还是笑我?自己。转头看着?李言默,我?问:“李丞相,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言默紧皱着眉头,看我?的眼神越加沉痛和悲悯,似乎我?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一样,连他那个曾经恨不得杀我?剐我?想叫我生?不如?死的人都开始怜悯于我?。
心头好像被堵上一团硕大的棉花,说疼不疼,说痒不痒,却上下不得,憋得难受。我?不知道他在怜悯什么,我?不稀罕他的怜悯,我?痛恨他的怜悯!于是我转身离开,再不想看到任何人。
寒风冷飕飕的,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雪,我?拒绝了两个衙役的搀扶,固执地坚持着?要自己走。
难得我?这么有骨气,回想我这短短一辈子,最有骨气的时刻,也?就是这时候了。背后的目光有如?针芒,我?没有回头,所以不知道赫连钰是不是心疼地哭了。我?只知道我?哭了,在我自己最有骨气的时候哭了。
正走着?,前面场院里冲进来一队人马,领头的赫然是一身将服英姿勃发的刘倾风,看他龙行虎步的样子,看来前番所受的伤都好了,恢复得不错。满脸惊疑地看着?我?,刘倾风似乎被我吓到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转头快步走到后面,只听他的声音响起来:“王爷,李相?末将途径此地,恰逢看到柳大人身负重伤抬出去,末将惊心不已,不知可有事变发生??”
赫连钰没有说话,只听李言默淡声道:“刘将军费心了,已经没事了。”
刘倾风应承一声,又疑惑地问:“李相,前面那个女子是谁,怎么这般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