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弹琴了，只是?默默靠墙坐在那里，消瘦的脸庞面无?表情，和他说话也不应答，就像个木头?人一样，毫无?生气。

“柴俊……”赫连钰唤他一声，“你爹已?经死了，皇上赐的酒，死得很平和……柴俊，不怪你，跟我出去吧。”

听说他爹死了，柴俊睫毛微微一颤，垂下头?把脸掩在一头?乱蓬蓬的乌发里，依旧默不作声。

“柴俊……”赫连钰又唤他一声，声音有些痛苦。

良久，柴俊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王爷，你们?回?去吧，我不想出去。”

伸手?握住铁栏杆，赫连钰蹲在地上劝慰柴俊，可是?不管他说什么，柴俊却再没有一丝反应。我心里一阵难过，放缓声音慢慢开导他。可是?不管怎么说，柴国公的踪迹是?他泄露

出去的，也就等于说是?他间接害死他爹。虽然柴国公对他这?个儿?子毫无?父子之情，但是?柴俊又怎么能?轻易原谅自己。我说着?说着?，渐渐默不作声了，那些苍白的言语，连我自己都觉得软弱无?力?。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柴俊重打起精神，才能?让他心里好过一点，才能?让他重回?到从前一样。

印象里的柴俊，从小的时候就很骚包，聪明机灵的不像话。他长得白白嫩嫩，细眉细眼，像个小姑娘一样漂亮，走?到哪里都有人喜欢。他总是?穿一身月白色长袍，广袖博带，风度翩翩，手?上拿一柄乌骨折扇摇在身前，泼墨的山水画重峦叠翠，浮云雾霭一轻舟。不管是?闺阁的千金还?是?勾栏的姑娘，一看到他就像丢了魂儿?似的发嗔发嗲，羞红着?酡腮眉梢眼角里都是?风情。而柴俊总是?眯起一双桃花眼，刷地一声展开折扇，勾起唇角笑得像个妖孽。

我以前总是?很讨厌他这?种附庸风雅的样子，觉得他纯粹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绣花枕头?稻草包。即使我知道他有真才实学?，但也不喜欢他那样爱显。或许我只是?讨厌他牙尖嘴利，因为每次吵架我都吵不过他，总是?被他几句话就气红了眼，还?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句聪明话来反驳他。可是?现在，他再也不会和我吵架了，他低垂着?头?坐在那里，两眼是?灰白色的，再没有往日那种潇洒风流不可一世的神采。我很难过。忽然间就很怀念他摇着?纸扇附庸风雅，整日里勾着?桃花眼到处发情发骚的样子。

那天到最后，我们?终于还?是?没能?带他走?。

花红柳绿，蝉噪蛙鸣，白花花的太阳炽烤着?大地，凤尾花翻卷起叶子遮在头?顶上，两只彩蝶却颇有精神，追来逐去翩翩起舞。

见到易寒的时候，我正在茂盛的竹林里散步纳凉。千竿竹影，幽林叠翠，他从路的那头?走?来，一身灰衣，眉目清冷，静静望着?我，眼里似乎含着?千言万语。

“我等了你十天，你一直没来。”他停在我面前，薄唇微启，声音清冷。

初始的惊讶过后，我把手?藏在袖里，直直望着?他的眼睛

，手?在袖里抖得不像话。

“我看见你上了瑞王的马车。”他又往前走?一步，离我更近了，“这?就是?你没来找我的原因？”

紧紧抿起嘴角，我想朝他笑一下，掩饰我的心虚，却看到他挺秀的眉峰微微蹙起，眼神冷寂。我想我笑得一定很难看。

“三师兄……”我像一条失水的鱼一般，无?法呼吸，艰难开口，“我不能?跟你走?了，我对不起你。我……喜欢的人是?赫连钰，他也喜欢我……”努力?保持脸上的微笑，却发现这?比说出那些话还?要难，我狼狈地低下头?，泪水瞬间漫过眼眶。

竹林幽静，没有人出声，能?听到风从林间吹过的声音，竹叶细密丛丛，沙沙地响。易寒缓步走?过来，抬起我的下巴，清冷的眼睛里飞舞着?迷离的大雪：“看着?我的眼睛，你说你喜欢的人是?谁？”

我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可他的面容在眼前一片模糊，我想看清，却终看不清。紧咬住嘴唇，我平复一下剧烈的心跳，抬手?捂住眼睛：“我喜欢的人是?赫连钰，一直都喜欢……三师兄，你走?吧……”

泪水漫过指缝，握在我下巴上的手?松开了，我的心头?空落落一跳。然而下一瞬，他却伸手?把我抱到怀里，那样紧的拥抱，几乎要将我的骨头?都揉碎了。

“你喜欢的人是?我，不是?别人。”他亲吻我的头?发，在我耳边轻声道，“你每次喝醉了，喊的都是?我的名字，一边哭着?一边喊，只有拉着?我的手?你才会安静。你总是?喜欢偷偷看我，我装作不知，其实我知道。我的剑穗是?你编了一个月才编好，趁我不在的时候悄悄挂上去的。我衣服上的补丁是?你补的，虽然歪歪扭扭很难看，但我总喜欢穿那一件。还?有那次我受伤了，你爬去后山雪峰要给我采雪莲入药，结果?被大雪困住冻得半死，见到我时以为在做梦，抱着?我直哭，后来就躲着?我，一和你说话就耳根发红，前言不搭后语……”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泪水扑簌簌滚落下来，我无?力?地挣扎着?，却怎么都挣不出他的怀抱。

“你不是?问我，为何要那

样拼命地练剑吗？”易寒拢着?手?臂，将我抱得更紧了，“以前我为我娘不平，想杀了那个负心汉，所以我要拼命练剑。可是?后来我认识了你，看到你每日发疯拼命，为了练剑不眠不休，摔得满身是?伤头?破血流也不肯喊一声疼。虽然没问过你，可我猜测你身上一定也背负着?深仇旧恨。那时候的你，就像一只被仇恨蒙蔽了眼睛的小兽，苦苦挣扎着?想要变强，看起来坚强勇敢无?比，实际脆弱得很，我总是?看到你偷偷躲起来一个人哭。”

“后来我知道了，你要为你父母报仇。我想如果?你父母泉下有知，一定不想你为了仇恨，那样对待自己，他们?一定想让你过得快乐，无?忧无?虑。然后我就想通了，不再纠结于那个负心汉的无?情无?义，我想我娘也一定不会希望我去杀了他。”易寒慢慢道，“我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你，也不懂怎么跟别人亲近，眼睁睁看你练起剑来不要命，于是?我只能?更加拼命。因为我想保护你，有我在，没有人能?欺负你。”

“你四师兄说，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可能?就是?一辈子，再后悔也晚了，想要什么就要自己努力?去争取。他说你是?喜欢我的，叫我有信心，不要让你等太久。所以我追着?你从天山跑到这?里，就是?不想再错过你。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早点告诉你，天山上的十年，我蹉跎了太久。我喜欢你很长时间了，只是?那时总不明白。”抹去我脸上的泪水，易寒静静看着?我，“跟我走?，好吗？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不会让你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