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我惊慌地摇着头打断他,焦急地问道,“他在哪?他去哪了?我要去找他!”
林伯敛起目光看着我,沉默不语。
两行泪水夺眶而出,我几步走过去抓着林伯的手,哭泣道:“林伯,告诉我……他去哪了?”
林伯默默哀叹一声:“王爷……他去醉花荫了,小姐……你想去就去吧。”
我几乎是飞跑着离开王府,满脸泪水,满身?狼狈,还?有满心的惶恐。
我不知道醉花荫在哪里?,我只知道那似乎是个?青楼。赫连钰他去青楼了。
午夜的大街上有些空荡荡的萧索,虽然是元宵节,但夜已深,佳节已过。所以,欢乐也结束了。
只剩下冷冷的风在迷茫的夜色里?孤寂地穿梭着,带起空气里?残余的硝磺气息四处弥漫,吹熄一盏盏残余的花灯烛火,蜡泪滚落成行,冷却成一颗冰硬的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下雪了。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满黢黑的地面?,天地间?一片雪花飞舞。
我奔跑着,转过一条条幽深寂寞的大街,渐渐走上风光旖.旎的勾栏巷子,这里?的风小了,雪落了也融??,怡红翠绿的颜色里?,帝都?繁华的午夜场,刚刚开始上演。
醉花荫并不难找,因为那里?的兽头屋檐最高,帘幕颜色最艳,红皮灯笼翠色流苏最耀眼,莺声燕语轻歌慢唱最勾人,浓重难掩的脂粉香里?,它家的香气最奢靡。
我抬头看看四重的楼阁,不知道赫连钰在哪一点灯火之下。
拾级而上三五步,我被?拦下了。
大冬天里?也披着梅色轻纱的鸨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打着团扇轻轻一挥,朝我笑?道:“这位姑娘,我们这里?不接待女客。”
但凡风月场,日日夜夜迎来送往,所为的不过是几个?黄白之物而已,看着一片你侬我侬欢歌笑?语,其实都?不过是逢场做戏。只是做戏做惯了,就忘了这到底是假是真,有的把?自己当了真,有的把?别人当了真。
对于妓.女这个?行当,我的感?觉十分复杂,一方面?极度厌恶,另一方面?又无限同情。
因为我娘在嫁给我爹之前,就是一名妓.女。
我娘曾经是江南一带苏密河上有名的舞姬,有很多豪绅富商你争我抢一掷千金,只为了一睹我娘的绝美舞姿。我爹他游江南时看上我娘,就把?她赎出来,给她编了个?好出身?娶作正室。于是我娘摇身?一变就成了相府夫人,从此脱离开那个?噬人心魂的罪恶深渊,可谓昨日泥,今日云。
我娘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温柔的就像她的怀抱,轻轻暖暖,是这个?世界上最舒适的地方。娘跳舞很好看,可是她笑?起来更好看,她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亮亮的,像是盈满了这世上最闪耀的光彩一般动人。仿佛知道自己的美丽所在一般,娘总是把?笑?容挂在嘴边,我记忆里?的娘亲总是一袭红裙一抹微笑?,像一朵温柔缱绻的海棠花。唯一的例外就是去大佛寺烧香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娘哭了,那么悲伤。
那日里?是我五岁生?辰,我娘带我去大佛寺烧香拜佛
,为我求平安符。轿子到沉湘山脚下就停了,娘说这三千级石阶要自己一步步爬上去方才显得心诚。我和娘亲走在前面?,几个?下人跟在后面?,一行人沿着崎岖的山路往上爬着,累了就在路边休息,一边观赏满山的好风光,倒也并不乏味。
行到半山的时候,我们正在路边休息,几个?衣着富丽的公子结伴从山上下来,见到我娘十分惊讶。其中有一个?绿松袍男子尤为兴奋,拉着我娘絮叨不已,说什么“江南一见,倾心不已,孰料再去却只余桃花不见佳人……”我娘面?色变了几变,挣扎不出,下人们一冲而上将我娘护起来,绿松袍男子被?掼倒在地,嘴里?依旧喋喋不休,扯着我娘的裙摆不撒手。下人们呵斥他胆大包天,将他胖揍一顿,绿松袍男子恼羞成怒,张口谩骂狂吠不已。说我娘不过是个?妓.女,装什么清高,还?让我娘不必去烧香了,佛祖也会嫌弃她,玷污佛堂。
我娘哭了,抱起我就往山下走去,脚步跌跌撞撞的,几乎要绊折在山道上。我从没有看到娘哭过,大颗大颗的泪珠坠落在我的手背上,紧抿的唇角痛楚又悲伤,任凭我怎样唤她都?不肯答我一句,我被?吓哭了。后来这事被?爹知道了,他的面?色沉静如水,没有分毫变??,只是把?我抱在膝上,轻轻抚着我的头告诉我说,我娘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从那以后,我娘就很少出门了,我也再没见过随行上山烧香的那几个?下人。
那时的我还?是孩童心性,并没有纠结过多,只是每每想起来总有些心悸,我舍不得看我娘哭。后来的后来,我长大了,也终于明?白妓.女是什么意思。尤其是听到时隔十多年,我娘的艳名却依旧被?人津津乐道以后。我憎恨这妓.女的名号缚累了我娘,我又惋惜我娘凄苦的身?世。憎恨也好,惋惜也好,却也只能是惘然。我娘她已经不在了。
想起旧时候,爹对我娘很好,好到了极点。小时候我不懂,现在回想起来,爹看着娘亲的目光里?,满满的都?是深深的眷恋。还?有爹对我的疼爱,每每看到爹把?我抛起又接住,听着我们畅快的大笑?声,娘总是坐在一旁笑?得一脸开
怀。我想爹他深爱着我娘,所以才会不介意娘的出身?,连理比翼,鹣鲽情深,偌大的丞相府,爹从没有娶过小妾。清风朗月,松竹海棠,那时的柏府是我们一家三口最幸福的天堂。
看着眼前这红粉纱幕的销金窟,埋花冢,看着那些为生?计所迫卖歌卖笑?卖身?卖命的苦命女子,我想我娘终究是比她们幸运的,因为她遇到了我爹。不必再歌舞逢迎迎来送往,不必再人前欢颜背后落泪,不必再醉生?梦死?,在这真真假假里?讨生?活。
我看着鸨母脂粉浓重的笑?脸,不知道那厚厚的铅粉之下掩藏的,是否也是一颗枯萎的心?如果我有大把?的银钱,我也不必为难她,尽管给她一张银票让我这个?女客进门。可惜的是我身?上一文不名,所以我只好选另一种方式,掏.出匕首抵上她的左肋。
挥手喝退守在门口的两个?看护,鸨母拿扇轻拍我的左臂,小心翼翼地笑?道:“这位姑娘,有话好好说,您来这里?有何贵干?尽管随老身?来,要捉奸还?是拿人,悉听尊便!”
我推着鸨母进门,扑鼻一股清幽的香粉气,倒并不熏重难闻。大厅里?台子上一个?二八小女抱着琵琶唱着甩腔依依呀呀,下面?的看客们打着拍子听得如痴如醉。正中两跑回旋的楼梯通上二楼,木扶手上缠绕着绯红色的芙蓉绢花,缀下流苏摇曳。
我拿着匕首又加一分力?,鸨母身?体开始打颤,嘴里?发出牙齿打架的声音。我压低声音说道:“我来找人,并不闹事,你径忙你的去,不要管我的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是……是,姑娘请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