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日子过得缓慢,虽然热闹,却也有些无聊。不过赫连钰倒是?挺忙的,每天宫里宫外的宴席接连不断,没在王府里完整待过一天,年节的时候不忙公务,我却没见过他几次。当然,我是?不会承认我躲着他的。
林伯年纪大了总爱操心,一看?到赫连钰闲下来?了就?催着让我去见他。屡次三番我不肯去,他老人家又学会了一招假传圣旨,说是?赫连钰叫我过去,每次都弄得我哭笑不得。这天林柏心血来?潮,不知道又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说是?翰林院尹大人正在天香居摆酒宴请赫连钰和柴俊小侯爷他们,席面上还特地?准备了十?二个风情万种的西域舞姬。林柏一听就?急了,生怕他家王爷被?那?西域胡女勾去魂儿,拉着我就?要去天香居把人抢回来?。
我一听就?竖起寒毛,打死也不肯去。生怕他又生出什么怪招,我拉着他去了灶房,说要准备些点心和果品去祭拜穆太妃。林伯这一听才安生下来?,叹了口气点点头,说要陪我一块儿去。
厨娘张嫂准备好一应东西装上马车,我扶着林伯往门外走。刚刚在灶房里没见到春袖和水蓝那?两个小丫头,这才想起来?她俩因为砒.霜的事被?关进柴房,后来?就?没了消息。我问林伯她俩怎么样?了,老爷子支支吾吾语焉不详,估计是?赫连钰吩咐的不让他说,我也没有再问。
马车出了城门的时候,西窗的斜阳晃了一下不见了,我探头往外看?看?,转头问林伯:“林伯走错了吧?不是?去东陵吗,怎么往西走?”
“唉,没走错,”林伯看?着窗外叹了口气,“东陵里只是?衣冠冢,太妃她就?葬在西山。”
“衣冠冢?”我惊讶地?摇头,“太妃怎么会葬在西山?”
东陵是?大华朝的皇陵,历代帝王和他们的妃子以?及皇室子孙都葬在那?里,穆太妃怎么会葬在西山?那?里不过是?贫民百姓们死后的墓葬地?,甚至连一些普通官员和富商的墓地?都不如。
“是?太妃她自己?要葬在那?里的,临死前留下遗言,若不葬在西山,宁愿一把火烧个干净。”林伯一
脸哀伤道,“王爷和皇上都很痛心,不肯答应。最后还是?太后娘娘发了话,让遂了太妃的遗愿,把她葬在西山,东陵里只埋了个衣冠冢。”
我哦了一声?收回目光,心下里感?觉闷闷的,有些难过。记忆里的穆太妃总是?安安静静的,带着丝慵懒斜倚在廊下出神,有时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开心的事,唇边会溢出一丝恬淡的笑容,就?像一朵洁白?的玉兰静卧在枝头,细风拂过,刹那?芳华。
行到西山脚下,连延的山坡不算陡,可是?马车已经上不去了。我担心林伯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便让他在马车上等着,找个小厮跟我上去祭拜一番就?行了。林伯不肯,非要跟我一起上去,说他也很久没见穆太妃了,想去看?看?主子。
扶着林伯下马车,只见不远处正停着一辆乌蓬马车,车厢帘子刚刚放下来?,缰绳一抖正往这边过来?。我扫了一眼,觉得那?赶马的车夫有些眼熟,还未及看?清那?马车就?擦着路边驶过去了。
扶着林伯慢慢往山上走去,几个小厮提着食盒等东西跟在后面,前几日刚下过一场小雪积在路面上还未化,好在山坡不算很陡,林伯身板也还算硬朗。冬天里的西山荒凉又萧索,漫山的荒草长得一人多高,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着,山坳下面的小溪结满冰凌子,偶尔有一两只飞鸟落下来?啄食草籽,叽叽喳喳叫上几声?又飞走了,飞进远处苍茫的大山,消失不见了。
爬上山坡已经快到黄昏,如血的夕阳悬挂在天边,将大片荒草都染上红晕,看?上去色调很柔和。林伯抬起袖子擦擦脑门子上的汗,领着我往左边拐去,越往前走墓地?越稀疏,偶尔才能?看?见一座坟头。最西边就?是?野鬼坡了,那?里也是?帝都周围的乱葬岗,一些横尸街头的乞丐或是?没人管的穷鬼都被?人破席一张随便一裹,从那?里丢下山去,所?以?那?野鬼坡下面有的是?鬼魂野鬼。还有一些罪大恶极被?处死的犯人也被?丢到这里,因为朝廷的刑法不允许收尸。
这野鬼坡下面不仅有孤魂野鬼,还有我爹我娘,还有我们柏府百十?口人。只是?我从没有来?过这里。
我曾经发誓,要给我爹我娘报仇,手刃了仇人再来?见他们。只是?我没有想到,穆太妃她会葬在这里。
“到了,就?是?这儿。”林伯站住脚步,声?音有些哀伤。
我还在出神地?看?着野鬼坡,闻声?转过头,看?到前方有一座不甚高大的坟墓。不同于别处的杂乱荒芜,这一座坟的四周都清理的很干净。细细的风轻轻吹拂,连延的荒草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像在奏着一只轻柔的曲子,让人不忍打破这份宁静,连脚下步子都放轻几许。
林伯从小厮手里接过食盒,拉着我颤巍巍走过去,只见坟头前面立着一块简单的白?色石碑,没有什么华丽的镶嵌,只在上面刻着几个字——穆轻兰之墓。没有称呼没有缅词没有立碑人也没有墓志铭,只有这五个字。
穆轻兰,原来?穆太妃的名字叫穆轻兰。我默默在心里念着,忽然间觉得“轻兰”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像在哪里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