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敢在埋进碗里吃饭时,在碗中偷偷露出一个笑来。
一顿饭毕后,池小池统计,排除自己没看到的,娄影一共在窗外画了六十七个笑脸。
当送走朱守成时,池小池跟了出去,四下张望一番,确定娄影已经消失在了走廊上。
但当他背靠向娄影刚才靠着的地方时,察觉到那处尚有余温。
……前一秒,他还在。
意识到这一点,池小池一直在原地待着,直到属于娄影的气息完全消失在夜风里,才回到家里,准备洗漱睡觉。
结果,他失眠了。
池小池很久没睡过家里的地板了。
父亲的鼾声从床上传来,母亲解散的头发从床边垂下一缕来,上面有未匀开的痱子粉的白迹。家里的冰箱吱吱吱轰鸣不休,吵得池小池的枕头都有了共振,让池小池疑心自己脑袋不远处搁着的不是冰箱,是台运行中的豆浆机。
以前的池小池对这种吵闹习以为常,但罹患失眠症多年的池小池无法忍受这样的怪声,哪怕枕边橙皮的香气也不能安抚他。
于是,他在自己身上动用了一张实体卡。
池小池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脖子,看向地上闭眼安睡着的少年。
他的左脸颊已经肿了起来,眼角被池母尖利的指甲扫过,留下了一点青红的划痕。
池小池拉开那台豆浆机,从里面取出一枚生鸡蛋,捏在手心里。
门被轻轻拉开,发出咔哒一声,扫进来半室月光。
池小池虚掩了门,无声地走了出去,约10分钟后,又无声地折返。
唯一的区别是,他手里的生鸡蛋被煮熟、剥净了。
他在床边坐下,把另一个池小池的身体抱起,叫他枕靠在自己的大腿上,用熟鸡蛋轻轻揉着“池小池”的脸颊。
长发被他用发圈束起,在脑后挽了个小小的丸子头,但还是有两缕碎发自耳后滑到眼前,将池小池本人的皮肤衬得苍白又干净。
这种感觉很奇妙。
池小池第一次发现,自己14岁的时候,居然这么小。
男人不管在哪个年龄段,都有自己顶天立地的错觉。
池小池捏着少年还有点圆乎乎的下巴颏,表情恍惚又温柔。
把他脸上的淤肿揉得差不多了,池小池低头嗅嗅少年的头发,想到朱守成临走前,动手摸了他的头,以至于到现在还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人渣味儿。
而他脸上又有伤,至少在今天脸颊不能轻易碰水。
思考一番后,池小池把少年打横抱起,抱进了二楼尽头空无一人的公共浴室,把他仰面平放在长椅上,只露出一点点头顶,用毛巾垫在他脖子下方,端来刚才煮鸡蛋用的一壶开水,又拿了洗发剂,把散发着柠檬香气的液体挤入掌心,在他的头发上打沫,揉开。
要是有个人起夜,看到这一幕,估计能当场吓疯。
池小池也一边往“池小池”头上浇水,一边自顾自与他说话:“你能看见我,是不是?”
把身体掌控权完全交付出去的池小池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只能在身体里眼巴巴看他。
“很惊讶吧?我和你长得那么像。”池小池简要概括了他的身份,“我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你。我抛下娄哥,一个人长大了。”
接下来,一路无话。
说实在的,池小池也不知道该和这个平行世界的自己说些什么。
小时候,他和这个世界的“池小池”上了同一座桥。
“池小池”跳下去了,而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