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天黑之前,宋安然同颜宓回了国公府。
先回遥光阁洗漱换衣服,然后再去上房给颜老太太请安。
颜老太太见到小两口,就止不住的笑意。很亲切地询问宋安然回娘家的各种细节,又问颜宓又没有好好表现,有没有让宋大人满意。
要是颜宓胆敢惹宋大人不满,不用宋大人出手,颜老太太就先要提起拐杖捶颜宓一顿。
颜宓笑道:“老太太也太不信任孙儿。孙儿做事岂能没分寸。老太太是没亲眼看到,岳父大人见了孙儿有多满意,连夸孙儿好几次。”
“果真?”颜老太太不相信。她虽然身在内宅,可关于宋子期的性子她也听说过。宋子期有着读书人的清高劲,轻易不会夸人,更不会夸自家人。
颜宓如今做了宋家的毛脚女婿,宋子期不各种挑剔就算不错的,又怎么会连夸数次。
颜老太太没有拆穿颜宓的谎话,反倒是朝宋安然看去。
宋安然这会自然不会拆台,反而信誓旦旦地说道:“老太太,家父对相公真的很满意。说相公品貌好,才学好。还让相公安心在翰林院当差,争取能够早日到六部历练。”
“哦,亲家老爷真的这么说?”颜老太太有些激动地说道。
自从永和帝御驾亲征打败西戎王之后,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大周朝未来十年二十年应该没有大规模的战争可打,像永和帝那样倾尽全国所有力量去打仗的情况,更不可能发生。最多只有一些局部的小战争。
没有战争军人就没办法立功,如此一来,文官的影响力就会慢慢盖过武将的影响力。这个时候有远见的勋贵家族,都会让家里的一部分小子从武,一部分小子从文。
如此一来,方能保一个家族永世富贵。
颜宓是永和帝钦点的探花郎,文武全才。这样的人才,没仗打的时候,就做文官。等有仗打的时候,上马就能披挂上阵。这样的官员,真正扎眼,又得陛下的看重。说起来,也是一个家族继续兴旺的征兆。
宋子期夸颜宓,说颜宓才学好,还说让颜宓早日到六部历练,可见宋子期是打算提携这个毛脚女婿。
如此一来,国公府终于有人可以打入文官集团,在文官集团内搅风搅雨,为勋贵谋求利益。
想到这里,颜老太太特别的高兴。
颜老太太对颜宓说道:“还真要谢谢亲家老爷。改明儿,大郎啊,你替老身走一趟宋家,替老身送一份礼物。就说是老身特意谢谢亲家老爷对你的栽培和指导。”
宋安然闻言,急忙说道:“老太太着实太客气了。家父将相公当做半子,提携是应该的。”
“就算是应该,老身是做长辈的,却不能失了礼数。大郎,你听到了吗?”
颜宓躬身领命,“孙儿明白。孙儿改明儿就走一趟岳父家,给岳父送点消暑的东西去。”
宋家什么都不缺,唯有这些体贴的,用了心准备的礼物才能得到宋子期的另眼相看。
之前颜老太太还打算送点名贵的玉器之类的东西,不过这会被颜宓提醒,她也猛地明白过来。宋子期可是文人,有股清高劲。送了名贵的俗物到宋家,未必能得到宋子期一个眼神。反而是颜宓的想法很好。
颜老太太笑道:“就按大郎说的办。此事,你同你老子也说道说道。让你老子在朝堂上,多和宋大人来往。两家如今是姻亲,正应该守望相助。”
“孙儿遵命!”
交代完这些事情,颜老太太也累了。挥挥手让小两口退下去。
接下来,颜宓带着宋安然又去竹香院请安。
国公爷问了同颜老太太相似的问题,得知宋子期有意提携颜宓,国公爷也很高兴,少不得嘱咐几句,让颜宓以后勤勉当差,多去宋家走动。
这亲戚关系嘛,都是越走动越亲密。远亲不如近邻也是这么一个意思。
等到国公爷说完后,颜宓却郑重其事地问国公爷,“父亲,儿子有些话想私下里同你说。不知父亲现在有空吗?”
国公爷见颜宓表情严肃,心知定有要紧的事情,于是说道:“那你随我去书房说话吧。”
颜宓点头,然后对宋安然说道:“安然,你先自己回房,不用等我。”
宋安然含笑应下。
“慢着!”之前一直沉默不语的周氏突然出声说话。
周氏盯着宋安然看了眼,然后冷笑一声说道,“这新媳妇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立规矩。”
“立什么规矩?”还不等颜宓发火,国公爷就率先责难周氏。
国公爷一脸的不高兴,“我们晋国公府是小门小户,那么不讲究吗?新婚期就让儿媳妇立规矩,你是生怕自己的名声还不够难听吗?
再说儿媳妇出身宋家,宋家世代书香,在前朝的时候更是勋贵之后。这样的家世底蕴,再加上那么多的嫁妆,还有一身的本事,你有什么不满的?
我们国公府看着欣欣向荣,富贵奢靡,可若是内宅不宁,这份富贵能保多少年?一代人还是两代人?
娶妻娶贤,如今有儿媳妇这样能干又贤惠的儿媳妇进门,这正是兴家之兆。本该高兴的事情,偏偏到了你眼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折腾一下儿媳妇,你是不甘心,是吗?”
“国公爷说这话,我可听不懂了。”
周氏先是冷哼一声,接着不满地说道:“我身为婆婆,让新媳妇立规矩又和不对?我才刚开了口,国公爷就劈头盖脸的冲我大骂。
还是当着儿子儿媳的面,国公爷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可曾想过,我在儿子儿媳面前丢了脸,以后哪有威严尊重可言?
国公爷不喜我,大不了私下里训斥我就算了。又何必当着儿子儿媳的面,如此不留情面的呵斥我。果然在国公爷眼里,我这个原配正妻,如今连个丫鬟都不如。
再说了,我提出立规矩,却没说过马上就立规矩。我只是想将丑话说在前头,让新媳妇有个心理准备。我这么做怎么就错了?又错在了哪里?
国公爷,我如今在府里面是一点体面都没有了。可是你别忘了,我还是国公夫人。我这个原本的当家太太没了体面,我就不信国公爷就能有面子,儿子儿媳脸面就有多好看。
私下里训斥我就算了,如今还当着儿子儿媳的面落我面子,请问国公爷,你是有多恨我。莫非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放下这份恨意?”
“你,你……你简直是呼叫漫长。”
国公爷气的手发抖,盯着周氏的一双锐利的爽眼,有些心虚。
周氏刚才那番话,有理有据,不急不燥,国公爷仿佛看见了十年前的周氏。
十年前的周氏是何等的精明厉害,任何事情交到她手上,都不用担心办不好。
那时候的周氏,其能力就比如如今的宋安然。对内能管家理事,将府中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方方面面都能考虑到。
对外,能够管理国公府的所有产业,让国公府的收益一年比一年多,日子一年比一年火红。
那时候也正是国公爷同周氏感情最融洽的时间。没有新婚时的青涩和拘谨,也没有如今的无理无脑,阴沉可怖。那时候夫妻二人的关系刚刚好,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一切全都变了。
国公爷对周氏的耐心越来越少,而周氏的性子也越来越阴沉,让人捉摸不定。
夫妻两人的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随时都有可能彻底破裂。
今晚,周氏似乎已经忍到了极限,不想再继续忍耐下去。当着颜宓宋安然的面,就开始反驳国公爷。貌似是要掰扯个一二三四出来。
颜宓心里又怒又急,他一方面恨周氏偏心,恨周氏无理无脑,恨周氏对待宋安然的苛刻态度。可一方面又担忧周氏,看着明显苍老憔悴的周氏,颜宓身为人子,自然也会心疼,也想替周氏解决问题。
可是周氏的问题就是她自己。她自己钻了牛角尖,颜宓也没有办法将周氏拉出来。只能看着周氏一步步走向毁灭。
今天晚上,周氏同国公爷呛声,无非是因为她不想忍耐了。她说话条理清晰,不是因为她走出了牛尖角。而是钻入牛角尖的周氏已经恢复了冷静,变得越发难缠,也越来越不可能从牛角尖中走出来。
这样的周氏其实才是真正可怕的。偏执又精明的女人,那杀伤力,一般人无法想象。
颜宓有些心疼,心累,还有掩饰在内心深处的恨意。
他张了张嘴,本想说点什么的,可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一开始国公爷是心虚的,不过很快他又镇定下来。
国公爷冷笑两声,冲周氏不客气地说道:“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国公夫人,知道自己代表着国公府的体面,代表着我们大房的体面。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你怎么会不知道我们国公府同宋家是结亲,而非结仇。你处处针对儿媳妇,你是想成心得罪宋家吗?”
周氏哈哈一笑,冷声说道:“如果做婆婆的让儿媳妇立规矩,就会得罪亲家。那么全天下九成九的亲家全都变成了仇家。
国公爷,你去门外看看,不说远的,就说咱们这贵里巷,有哪家不让儿媳妇立规矩的。
就好比儿媳妇的外祖家西江侯府,不也一样让儿媳妇立规矩吗?对了,我记得儿媳妇的亲大姐就嫁给了西江侯府的四少爷。
国公爷,我让儿媳妇立规矩,此乃从古至今传下来的规矩。就算宋大人想替他闺女出头,他也不能说我做得不对。
让儿媳妇立规矩,哪里不对?再说了,以我们国公府的家世,有必要小心翼翼的讨好宋家吗,以至于给儿媳妇立规矩都不敢。”
国公爷冷哼一声,“我没说不让你立规矩。可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谁会像你一样,小两口才刚成亲,你就急不可耐地要立规矩。每次见面,对他们没有一句关心,没有一句嘱托,开口就是立规矩。我倒是想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谁家做婆婆的是你这副样子。”
周氏冷笑一声,“国公爷说的是,我是着急了点。这还不是因为昨儿敬茶的时候,儿媳妇对我不敬。我心里头憋了一肚子火气,难不成还不能冲二人媳妇发泄吗?”
周氏这么爽快的承认自己心有怨气,还真是出乎意料。而且这样坦然的周氏,更让人难以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