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然突然站起来,大声说道:“父亲何不换个角度想想,这件事情对我们宋家,对父亲的仕途未必就没有好处。”
宋子期微蹙眉头,“你又想到了什么,尽管说来。”
宋安然斟酌道:“陛下不喜欢臣子有二心,父亲何不借此机会在陛下面前表达忠心。父亲一直说,付出了所有,才换来今天的一切,所以不愿意舍弃文官集团的支持,和东宫的友谊。
可是当今天子,强势无比。文官集团和太子加起来也比不上陛下的看重。若能借此机会得到陛下的信任和重用,他人的看法和东宫的面子自然不再重要。
再说,因为女儿,宋家和东宫已经闹到了几乎反目的地步。父亲认为宋家和东宫还有和睦相处的可能吗?父亲就不担心太子妃记仇,等将来太子上位,太子妃找父亲和宋家报仇?
父亲,事到如今,能缓和东宫和宋家的办法,只有结亲。女儿也只能被迫嫁给东宫世子。
可是一旦太子上位,女儿的命运就是暴病而死,绝无例外。而宋家就成为东宫的踏脚石,别人口中可怜的外戚。
父亲真的愿意宋家落到全族被灭的地步吗?你真的愿意辛苦一场,结果只是为东宫做嫁衣裳吗?女儿不愿意。女儿情愿抗争,也不愿意妥协。
父亲,天无绝人之路。就算真的没路,女儿也愿意和父亲一起走出一条路。”
宋安然的语言很有感染力,让人感觉热血上头。只要撸起袖子就能大干一场。
可惜,宋子期不是莽汉,宋子期是个又精明又厉害的文官,而且野心勃勃,有着极强的政治抱负。
所以宋子期从来不会冲动行事,他会三思而后行。他会将计划一遍遍的过虑,过虑掉所有可能导致失败的因素。
宋安然站在书桌前,轻轻的敲击着桌面,面无表情地说道:“安然,你刚才说的话给为父打开了一个新思路。不过为父不能为了讨好陛下,就丢掉辛苦经营出来的官场人脉还有文官集团支持。
为父为了一份投名状,差点身死族灭。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如今是时候索取应得的回报。而且无论是陛下,还是官场同仁,都不喜欢立场不坚定的人。”
宋安然自嘲一笑,心想自己果然是政治小白。
宋安然问道:“那父亲打算怎么做?”
宋子期笑了笑,说道:“为父已经有了点思路,不过还不全面,还需要细细斟酌。如果措施得当,这一次不仅能够赢得陛下的信任,还能获得文官集团的重视,说不定还能顺利解决掉你和东宫的婚事。”
这么好的办法?宋安然有些狐疑。
她顺着自己的思路,代入宋子期的立场去思考问题。要获得永和帝的信任,就必须表达忠心。要获得文官集团的重视,就必须要有足够的筹码……
瞬间,宋安然明白过来。
她笑道:“父亲是打算借力打力吗?”
“哈哈……”宋子期大喜过望,“安然,为父早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没想到你会如此聪慧,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宋安然这会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若非父亲提醒,女儿根本就想不到。”
“不用谦虚。身为我的女儿,骄傲是必须的,谦虚那是做给外人看的。”
宋安然昂着头,一脸得意,“那父亲现在还要怪罪女儿冲动行事吗?”
宋子期哼了一声,当即板着脸,“一码归一码。别以为想出了办法,就能抹杀之前的错误。无论什么理由,你都不应该和太子妃起冲突。
往轻了说,你这是没规矩。往重了说,你这是大不敬!幸好今天宫里面没人追究你。可是这不代表你次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气。”
“女儿已经知错了!”
“光知错有用吗?下一次你还是会再犯。为父看你就是太年轻气盛。回去抄书十遍,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真抄写,平息一下你心中的戾气。年纪这么小,戾气这么重,真是不像话。”
宋安然想说,她这样都是被逼的。
想当初在南州的时候,她也是一个端庄优雅,人人称赞的大家闺秀。结果到了京城,还不到一年时间,她都快要被各路奇葩人士,各种生活现实给逼成了一个女汉子。
如今这世道,不做女汉子真是没半点活路。侯府要占宋家的便宜,她要是不强硬点,宋家的库房都能被侯府搬空。
那么多人打她的婚事主意,她要是不强硬点,早就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朝堂上的人逼宋子期,逼宋家,她要是不强硬点,这会宋家全家都已经被流放到了西北喝风。
如今东宫也来算计她的婚事,她若是不奋起反抗,最后说不定会英年早逝,嫁妆产业全成了别人手中的战利品。
生活太艰辛,这世道就容不下一个好人,容不下一个想要做淑女心。
既然做不成淑女,那她就做一个披着淑女皮的强盗。
宋安然平心静气地回答宋子期:“女儿遵命!”
宋子期想了想,又说道:“未免发生意外,这段时间你就称病不出。”
“父亲是担心东宫会再来阴的?”
宋子期眼一瞪,“为父是担心太子妃发疯,又将你叫到东宫说话。到时候你又和太子妃起了冲突,谁去救你?没有陛下的允许,为父连后宫宫门都到不了,又怎么能救你?难道你还能指望颜宓秦裴次次出现吗?”
宋安然低头,小声说道:“父亲教训的是。那女儿就称病不出。”
宋子期揉揉眉心,“和我说说秦裴颜宓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帮你?”
宋安然有些愣神,“女儿和他们只是认识,并无别的关系。”
宋子期朝宋安然瞥了眼,哼了声。貌似是在说:臭丫头,死鸭子嘴硬,到现在还敢打马虎眼。
宋子期轻描淡写地说道:“秦裴和颜宓都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我听说,这二人对待自家姐妹都是一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样子。你和他们只是认识,却能让他们费心费力的帮你。我不傻,想用这种理由想打发我,还不够说服力。”
宋安然哭笑不得,“父亲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是我误会了什么,而是你们三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颜宓和秦裴是不是都对你情有独钟?”
“绝对没有。”宋安然矢口否认。
“无论是颜宓还是秦裴,女儿和他们之间都是清清白白,绝无私情。”
“是吗?”宋子期分明不信。
宋安然连连点头,“父亲真的误会了。颜宓绝对不可能娶我。他那个人那么高傲,怎么可能娶一个同样高傲的人为妻。他要真娶了我,要不了三天,我和他就得打一架。
至于秦裴,他连自己的出身都想否认,嫁给他有意思吗?可别这头刚成亲,那头镇国公突然跳出来说不同意这门婚事。到时候,那场面谁来收拾?靠秦裴吗?他只会将事情弄得更糟。”
宋子期蹙眉,“这么说来,这两人都不是良配?”
“当然不是!”宋安然大声说道。
宋子期似笑非笑地看着宋安然,“我没想将你嫁给他们,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安然,你这样子,完美的诠释了什么是欲盖弥彰。”
宋安然脸色发热,“女儿才不是欲盖弥彰。”
宋子期冷冷一笑,“当我提起东宫想要聘娶你的时候,你是什么反应?”
宋安然愣了一下,刚想说话,宋子期又打断了她。
宋子期说道:“你很平静地反对,冷静地陈述自己的理由。并且分析利弊,试图说服我。可是当提起秦裴,颜宓这二人的时候,你却显得很激动,很急切的想要解释。
越解释就越激动。安然,我不知道你和他们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要提醒你,他们都是勋贵家的嫡长子,从生下来那天起就肩负着家族重任。
颜宓很狂,连我都听说过关于他的议论。但是他的确有狂的资本。我不是指他的出身,而是说他的才华和能力。他这样的人的确不适合你。
两个同样又狂又傲的人凑在一起,势必有一个人要做出妥协,才能和睦相处。可是时间长了,做出妥协的那个人又怎么可能甘心。反正矛盾冲突都是避免不了的。
至于秦裴,虽然身为嫡长子,却因为身世缘故,和镇国公关系不睦。他如果想承袭爵位,任重而道远,势必要和同父异母的兄弟竞争。
这其中又牵涉到上一辈的恩怨。这种家族内部恩怨,最是难解。你如果嫁给他,自认也逃不开这些事情。
如果秦裴不打算承袭爵位,那他的身份就没一点意义。你嫁给他同样会变得毫无意义。而且在世人眼里,夫妻二人都会低人一等。
你是我宋子期的嫡女,琴棋书画,容貌才学样样优秀。以你的才华和能力就是嫁给王爷做正妃也是绰绰有余。
如果嫁给秦裴,注定要低人一等,那我的心血和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都成了一场笑话。
以你的性格,你也不愿意低人一等。你更喜欢抗争,喜欢争取。为父说的对吗?”
宋安然深吸一口气,问道:“父亲和女儿说这些,是有什么深意吗?”
宋子期笑了起来,“我不会因为他们都是勋贵子弟,就反对你嫁给他们。但是我身为你的父亲,有责任提醒你,嫁给这样的人,会面对什么样的后果。
我曾答应你,会完全尊重你的意见。你如果真想嫁给颜宓秦裴其中一个,我不会反对,我会帮你。
但是你必须知道,婚姻不可以后悔。就算要嫁,也要嫁得有气势。就算为人妻,也不能丢掉自己身上的风骨。
嫁给颜宓,你可以学着包容,但是不能丢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嫁给秦裴,你可以陪着他吃苦,但是一定要争一定要抢,决不能低人一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宋安然郑重地点头,“女儿明白父亲的意思。父亲放心,无论女儿将来嫁给谁,女儿都永远记得宋家的家训,永远记得父亲对我的教诲,永远不会丢掉自己的风骨。
绝不会做出为了情爱,丢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更不会为了情爱,置家族于危险中。”
生活不是爱情,生活不需要轰轰烈烈。在感情之外,生活更需要理智和冷静。
爱情很美好,很诱人,像香甜的果子。可是真实的爱情永远都没有书中歌颂得那么伟大。
无论是现在还是在后世,爱情最终都会屈服于现实生活。在后世,各种论坛上面,都充斥着婆媳撕逼,夫妻撕逼,小三原配撕逼,小三小四撕逼的帖子。
就连最幸福的夫妻,也曾不下一百次想要掐死对方。
而古代社会的婚姻和爱情,更关系着两个家族的前程。
宋子期看着宋安然,感觉很欣慰。只可惜宋安然不是男儿身。若宋安然是男儿身,宋子期一定会倾尽全力培养宋安然,集中宋家所有的资源来为宋安然的前途铺路。可惜啊,女子必须出嫁,女子不能为官。
洗墨站在书房门口,“启禀老爷,二舅老爷请老爷喝酒。”
宋安然和宋子期面面相觑。
都想不明白,向来低调没有存在感的二老爷蒋凌,怎么会突然请宋子期喝酒。
宋子期对洗墨说道:“告诉二舅老爷,我一会就过去。”
“小的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