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然挑眉冷笑,“问你就有用吗?你口口声声说给我两年时间,结果转眼两家就开始正式相亲。沈玉江,沈公子,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我当然要给你一个解释。很抱歉,我食言了。”沈玉江的表情真的很抱歉。
宋安然哼了一声,“光说抱歉有什么用。”
沈玉江也很无奈,“我没想到,我提出推迟婚事,家父反而对你产生了更大的好奇心,非要见你一面不可。我阻止不了。本想事先给你送个信,又怕引来误会,所以只能等到今日见了面,当着你的面说清楚。”
“见了面又如何?难道你真要娶我?”宋安然冷着一张脸。
沈玉江却笑了起来,“我是真想娶你为妻,你不妨考虑考虑我。”
宋安然沉默下来。
沈玉江也不逼她,说道:“看样子家父对你很满意。”
宋安然却说道:“我怎么觉着一帆先生和我父亲之间有过节,两人相处,看似亲热,实则尴尬无比。”
沈玉江哈哈一笑,“原来你也感觉到了。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他们两个人,很显然不仅仅只是同窗关系那么简单。”
宋安然望着沈玉江,“一帆先生是状元,我父亲只是探花,为什么一帆先生面对我父亲的时候,就像是如临大敌?我父亲还威胁不到一帆先生吧。”
沈玉江笑了笑,“你难道不知道,你父亲是泰宁三年的探花,而那一年我父亲却名落孙山,连个同进士都没考上。直到永和四年,我父亲才考中状元。”
原来如此。难怪两个人会不对付。就因为宋子期年少聪明,同年下场考试,远远的将一帆先生甩在了后面。而一帆先生知耻而后勇,终于在六年后追上宋子期,考中了状元。
啧啧,这两人是相爱相杀吧。
宋安然一撇嘴,对老男人的矫情劲很看不上眼。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情,还这么斤斤计较,至于吗?
当然至于。老男人也有自己的节操和骄傲。就算矫情,也是矫情给同为老男人的对手看。和宋安然这小姑娘没关系。
“这是我家,你觉着怎么样?”沈玉江指着花园,问宋安然。
宋安然放眼四顾,只想说一句话,沈家是真富,绝不会比宋家穷。只是因为沈家人口多,大家一分摊,所以显不出来。
宋家显得富,是因为宋家人口少,宋子期出手又大方。那么多钱平摊在每个宋家人头上,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沈玉江已经从宋安然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知道宋安然在想些什么。
他笑道,“其实沈家以前和如今的侯府差不多,也就是外表看着光鲜,内里早已经空空如也。后来多亏了我家二叔的关系,还有沈维堂叔的经商天赋,沈家才慢慢变得有钱。”
宋安然有些意外,“沈维经商?”
沈玉江点点头,“你应该还不知道吧,沈维堂叔可是两榜进士。但是他却不肯做官,反而做起了生意。而且生意越做越大,人脉越来越广。在北边,沈维堂叔的名号可是响当当的。就连家父很多事情都需要靠沈维堂叔来解决。”
这个消息犹如石破天惊,宋安然心头一惊,张治在京城跑了这么长的时间,竟然还没听说过沈维的名声。可见,张治接触的人,层面太低了。低到还没有资格接触到沈维这个层面的人。
由此可知,沈维的生意真的做得很大。
宋安然想着,接下来有必要让人仔细打听沈维的消息。
两个人慢慢地往前走,都是一副不急不忙的样子。
说完了沈维,沈玉江也跟着沉默下来。
宋安然却突然抬头,问他:“你真想娶我?”
沈玉江笑了起来,“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吗?”
宋安然的表情很严肃,“我身边所有人都说,你是良配,我该嫁给你。错过了你,以后肯定找不到比你更好的。”
沈玉江风度翩翩地说道:“这是我的荣幸。”
“他们还说,沈家规矩大,除非是走亲访友,女眷平日里都不准出二门。还说沈家每个人每天该做什么事情,一早就安排好了。而且不准改变,必须按照规定做事。这些都是真的吗?”宋安然问得很认真。
沈玉江失笑,“有些真有些假。比如沈家的女眷,不需要走亲访友的时候,的确很少出门。至于你说的每个人必须按照规定做事,这是指下人吧。反正我肯定不是这么长大的。”
“那你的姐妹们呢?她们是不是按照一早安排好的行程,一板一眼地长大?”宋安然继续追问。
沈玉江有些迟疑,“应该没有吧。”
宋安然笑了笑,“看来传言不虚啊。”
沈玉江有些着急,“传言是传言,你是你,这是两回事。”
“不,这是一回事。如果我嫁给了你,作为沈家的女眷,我就必须守着沈家的规矩,日日按照规定做事,不能有自己的主张,自己的想法,更不能随心而为。很显然,这违背了我的本性。这样的生活,我能勉强自己过一年,两年,但是绝对没办法过十年八年。”
宋安然的表情很严肃,沈玉江却大皱眉头。
沈玉江反问宋安然,“你现在是在寻找新的理由,好方便拒绝我吗?”
“当然不是。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也承认你是个良配。如果嫁给你能过上幸福自在的生活,我也愿意嫁。只是,目前看来,我们对幸福的标准有些不一样。”
沈玉江郑重其事地说道:“沈家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你如果嫁给我,我可以帮你掌管沈家内务。到时候你可以先小范围的改变沈家。”
宋安然摇头,“你骗我。”
“我没骗你。”沈玉江有些着急。
宋安然盯着沈玉江,“你不是沈家长子,我如果嫁给你,就算有你帮忙,我也不可能掌管沈家内务。以沈家的家规,绝对不可能放着嫡长媳不用,让别的儿媳管家。”
沈玉江顿时哑然。片刻之后,他又说道:“就算你不能改变沈家,但是在我们住的小院子里,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随意改变。”
宋安然摇头,“困在小小的四方天地里,动弹不得,那样的生活一定很乏味。我有预感,我如果嫁给你,不出两三年的时间,我就不再是我,而是一个很无趣的人,到时候,要么我被沈家的规矩逼疯,要么我将沈家人给逼疯。不会有第三条路可走。”
“有第三条路。我们可以搬出去住。”
“你确定?”宋安然了然一笑。
沈玉江顿时就很难堪,他不能确定。沈家家规,父母在,子女不能分家,更不可以搬出去住。
就比如沈维,一个大老爷们,家资丰厚,可他依旧同兄弟们挤在一个宅子里过生活。最多就是花点钱,将自己住的地方重新修葺一番。
沈家家规如此,以沈玉江个人的力量和威望,根本改变不了哪怕一点点。
沈玉江一拳头砸在身边的树干上,问宋安然,“不能忍受?”
宋安然点头,“对,我不能忍受。我相信以你的性格,也无法忍受一板一眼的生活。沈玉江,你仔细想想你的姐妹们,她们是有趣的吗?是可爱的吗?是活泼好动的吗?还是一板一眼,一言一行都有章法,人人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经过宋安然提醒,沈玉江开始回忆自己和姐妹们相处的情景。姐妹们有趣吗?好像并不有趣,话题总是围绕着针线女红,闺阁小事打转,对外面的事情像是一无所知,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对外界有兴趣的样子。
要说可爱,活泼好动,在姐妹们身上更加看不到。她们总是一副端庄的模样,即便在他这个亲兄弟面前也是彬彬有礼,客气疏离。
记忆中,姐妹们没有谁大声喧哗过,没有谁会提起裙摆在院子里飞奔,没有人会随着自己的性子欢喜哭闹,更不会有人像宋安然一样,同他讨论各种各样的话题。
姐妹们真的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她们显得有些呆板,可这并不是天生的,而且后天养成的。沈家的家规就是这样要求女眷,言行举止都得像教科书规定的那样,一板一眼的。
以前外面的人都说沈家姑娘规矩好,是儿媳妇的首选。沈玉江还为此骄傲过。
可是今日被宋安然毫不留情的戳破真相,沈玉江顿感恐怖。
几代人,几十个姑娘,全都被养成一个模样,这样是不是太苛刻,太残酷。
沈玉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自然知道千人千面,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可是在沈家姐妹身上,沈玉江看不到个性,只看到被嬷嬷教养出来的共性。
沈玉江再看宋安然,宋安然整个人是鲜活的,生气勃勃,活力十足。她的表情是丰富的,情感也是丰富的,她会哭,会笑,会怒,会骂,会反驳,会争取。她做事主动,有主见,也有见识。她能孝顺父母,替姐妹出头,教养兄弟,还能管家理事。可以说样样能干。
这样鲜活的人,沈家养不出来。沈家可以培养一千个贤惠懂事,孝顺公婆,不争不抢,又会管家算账的姑娘。可是培养不出一个受了委屈,不会忍着,自己就敢抡起棒子直接揍男人的女人。更培养不出敢争敢抢,敢将丈夫的小妾姨娘统统发卖,敢和公婆据理力争的姑娘。
宋安然这样的姑娘,或许不合时宜,或许不得公婆喜欢。可是她活的真实,活的自在,活的有烟火味。
自家的姐妹也很好,可是却少了活人气,好像个个都是软柿子,一点脾气都没有,公婆丈夫可以随便欺辱。受了委屈,也只会忍气吞声。她们会容忍小妾姨娘的存在,会接受庶子庶女的出生。她们将希望都寄托在自己的子女上。就好比自己的母亲。
沈玉江想到这里,自嘲一笑,“宋安然,非得将话说得这么明白吗?”
宋安然眨眨眼,沈玉江难看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宋安然说道:“抱歉,我不知道你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我以为我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的确是事实,可是事实太残酷。”沈玉江摇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