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期笑了笑,说道:“我当然记得你。我记得你的族姐嫁到了颍州韩家。颍州韩家正是我的外祖家。你族姐,如今我得叫一声表嫂。对了,韩术你有见到吗?他有去古家拜见你吗?”
古容氏笑着点头,“我已经见过韩术,那是个好孩子,听说学问很不错。”
“的确不错。将来肯定有出息。”宋子期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有韩术这样出色的儿子,族姐一定很高兴。”古容氏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望着宋子期,眼神有些痴缠。“宋大人,我今日见你,是想问你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我放在心里面整整二十年。如果不能得到一个答案,我无法安心。”
“您请说!”宋子期的表情也跟着凝重起来。他想不起来二十年前,他和古容氏之间有什么联系。
古容氏深吸一口气,“二十年前,我曾经给宋大人写了一封信,约宋大人两日后在相国寺后山见面。那封信我委托蒋淑转交给你。见面那一天,我早早的就去了相国寺的后山。我从早上等到天黑,一直没有等到宋大人。
当时我很绝望。回到家以后,我哭了一宿。之后我就答应父母的安排,和古宗仁定了亲事。宋大人,今日我就想问你一句,你为什么不肯赴约?就算你对我没有意思,就算讨厌我,为什么不肯当着我的面告诉我?为什么让我一个人在后山等了整整一天?”
宋子期有些茫然,二十年前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很模糊。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忆过二十年前的事情。
古容氏继续说道:“等我和古宗仁订婚之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我就听说你和蒋淑订婚。宋大人,这是为什么?我记得当年,你并不喜欢蒋淑,不是吗?你甚至还夸过我我的诗词做得好,有灵性,比蒋淑要强。可是为什么你最后却选择了蒋淑,连一个让我说出心意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我的家世不比蒋淑差,我父兄都在朝中为官,前程比蒋家人更好。我长得也不差,至少不比蒋淑差。我性子也温柔,并不是善妒的人。可是为什么宋大人就不肯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为什么连拒绝都那么无情。为什么那一天你没有出现?”
声声质问,带着二十年的心结,二十年的不满和怀念。古容氏神情悲苦,她等了二十年,才终于等到宋子期。即便时间场合不对,她也要问出来,寻求一个答案。这已经成为她的执念,二十年的执念是极其可怕的。
宋子期大皱眉头,“古夫人……”
“叫我容蓉!”古容氏态度坚决地说道。
宋子期表情凝重,“容蓉,我很确定二十年前我没有收到你的信,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我根本不知道你在相国寺后山等我,更不知道你的心意。很抱歉,让你痛苦了二十年。”
“没有收到信?”容蓉不敢置信的盯着宋子期,右手捂住心口,眼中含泪,眼神极为愤怒。“你怎么可能没收到信。蒋淑口口声声告诉我,她将信转交给了你。”
宋子期蹙眉,“我的确没有收到你的信。或许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宋子期明白,他应该维护蒋淑的名誉。可是事实的确是他没有收到容蓉的信。
宋子期相信蒋淑不是心思深沉的人,应该是中间环节出了差错。比如送信的小厮丫头们玩忽职守,将信给丢了。
容蓉大受打击,困了她二十年的心结,竟然只是因为宋子期没收到信,竟然是因为蒋淑在从中作怪。她错信了蒋淑。
她将蒋淑当做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伙伴,她什么事情都不瞒着蒋淑。可是蒋淑却在她的心口狠狠地捅了一刀,让她这二十年来痛不欲生。
这样的打击,比宋子期的拒绝更让她心疼,痛到无法呼吸。
宋子期担心的看着古容氏,“你要紧吗?”
古容氏呵呵两声,表情似笑似哭,她望着宋子期,“宋大人,如果当年你收到我的信,你会赴约吗?”
宋子期面无表情地看着古容氏,“或许会,或许不会。二十年前的我,连我自己都觉着陌生。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二十年前的我,面对你的邀请,会不会赴约。”
古容氏苦笑起来,“是啊。我们都老了,一晃眼二十年就过去了。宋大人官场得意,而我如今贵为东平伯夫人,有子有女。在所有人看来,我这辈子值了。”
宋子期沉默不语。他在回想,回想二十年前关于容蓉的记忆。他记忆中的容蓉,是个性子爽朗的姑娘,很爱笑。文采的确不错,比蒋淑要强。每次见面,她身边都跟着蒋淑。在容蓉的衬托下,蒋淑显得很普通,很不起眼,还有一点点温柔。
二十年前的容蓉是夺人目光的明珠。如果他知道容蓉对他的心意,他会娶容蓉吗?宋子期不知道答案。就如同他告诉容蓉的那番话,二十年前的他,连他自己都觉着陌生。又怎么能肯定二十年前的自己会做出什么决定。
宋子期只能说物是人非,造化弄人。或许他会娶容蓉,过上另外一种生活。或许他会坚持娶蒋淑,继续现在的生活。无论如何,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人应该往前看,所以宋子期不会为了二十年前的事情纠结不安。
他对古容氏说道:“古夫人,如果没别的事情,我先告辞。”
顿了顿,又说道:“你既然已经贵为东平伯夫人,就该珍惜现在的生活。纠缠过去,并不明智。”
古容氏神情呆呆的,没有回应宋子期。
宋子期叹了一声,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的留念。
古容氏望着宋子期的背影,心头悲伤逆流成河。面对感情,男人总比女人更洒脱。而她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宋子期这个心魔,她的心牢牢打上了宋子期的烙印。
她平生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宋子期。过去爱着他,现在依旧爱着他,将来还会继续爱着他。不过这份爱,已经没必要说出口,更没必要让宋子期知道。她只需要沉默地爱着那个人就很好。这份爱,值得珍藏一辈子。
古容氏环顾四周,整个人很茫然,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她擦掉眼泪,缓缓地前行。
转过回廊拐角,古容氏见到了蒋清独自等候着她。很显然,蒋清已经躲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蒋清一见古容氏,顿时冷哼一声,冷笑道,“哎呦,这是哭过了吧。见到宋大人,你激动成什么样子了。容蓉,你可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东平伯夫人。你要丢伯爵府的脸面,也别到蒋家来丢人。”
面对蒋清,古容氏底气十足,半点不怵她。
“让开,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
蒋清拦着古容氏,不让她走。
“表嫂,我们可是亲家啊。你难道忘了,你家宝贝闺女许配给了我儿子。明年你家闺女就会嫁到我们文家。届时我就你宝贝闺女的婆母。表嫂对我这么不客气,难道就不担心我苛待明月那孩子?”
古容氏冷笑一声,“你敢吗?给你一百个胆子,你也不敢苛待我家明月。”
欺人太甚!竟然蔑视她。蒋清大怒。
蒋清哼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表嫂见到宋大人那么激动,就不怕我说出去,传到大表哥耳朵里?”
古容氏眼中满是轻蔑之色,嘲讽一笑,“你可以试试看,古宗仁究竟是信我还是信你。蒋清,你最好别在我面前摆出这副嘴脸,我很不喜欢。”
“你不喜欢又怎么样?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别人都不知道吗?你一见到宋大人,你这心就跟着荡漾起来了吧。想当年,哼,还敢写信给宋大人,约宋大人到相国寺后山见面。”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容蓉死死地盯着蒋清。
蒋清哈哈大笑两声,“我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哈哈,我当然知道这件事情。也只有蒋淑那个傻子才会老实巴交的替你转交信件。还好半道上我将那封信给截了下来。否则你岂不是要心想事成。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宋子期。我情愿让蒋淑那个傻子嫁给宋子期,也不乐意见到你一脸得意张扬。”
原来如此,原来真相竟然这般可笑。她就说蒋淑不会害她,她不可能看错蒋淑。一切都是蒋清的错,是蒋清造成了她一辈子的痛苦。
容蓉怒极反笑,“我真没想到你竟然喜欢宋子期,喜欢自己的妹夫。”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蒋清怒斥,眼神躲闪,有一瞬间蒋清无比的心虚。
容蓉笑了起来,“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面最清楚。蒋清,我真是看错了你,你还真是个无耻奸诈的小人。你喜欢宋子期,可惜宋子期出现得太晚。二十年前你已经嫁给了文伯广,做了文家的儿媳妇。
其实这样也没关系,毕竟文伯广也是个挺不错的人。只可惜宋子期一出现,你就不受控制的喜欢上他,喜欢上那个年少英俊,家庭简单,家资富裕的宋子期。奈何,你已为人妇,你没有机会嫁给宋子期。你嫉妒我,嫉妒蒋淑,所以你不惜破坏我和宋子期的姻缘。
可是你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宋子期娶蒋淑以外的人。所以你截取了我的信,你促成了蒋淑同宋子期的婚事。蒋清,你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会诅咒你的不得好死。”
容蓉凑在蒋清耳边,缓慢而有力的吐出恶毒的语言。若说此刻容蓉最恨的人,非蒋清莫属。
蒋清一把推开容蓉,她讨厌容蓉的靠近,讨厌容蓉的一切。
蒋清指着怒道:“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虽然没嫁给宋子期,但是你嫁给了古宗仁,做了东平伯府的伯夫人,过着人人称羡的幸福生活。容蓉,你得到了一切,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凭什么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我不欠你。”
“你不欠我?哈哈!幸福生活?哈哈!”
容蓉大怒之下,不由得连连冷笑,“整日里面对公婆的刁难,这叫幸福生活?丈夫贪花好色,不停地往内院塞女人,这叫幸福生活?小妾姨娘仗着丈夫的宠爱,三番四次的挑衅我,害的我流产,这叫幸福生活?庶子庶女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生,天天在跟前碍眼,这叫做幸福生活?
年纪轻轻,心却跟五六岁的老妪一样,这叫幸福生活?操心丈夫的前程,还要操心小妾姨娘的生活,操心庶子庶女的未来,这叫做幸福生活?自己的儿子女儿受尽委屈,却只能忍着,这叫幸福生活?嫡子被迫同庶子争夺宠爱,家产,这叫幸福生活?
这样的幸福生活,我不稀罕。蒋清,这些年我所承受的所有的痛苦,都是你造成的。你还敢说不欠我。你欠我一辈子。我会时时刻刻提醒你,你造了多大的孽,你欠了我一辈子。”
蒋清恐惧得后退,“容蓉,你别无理取闹。天下乌鸦一般黑,就算你嫁给了宋子期,你一样会面对公婆刁难,一样会面对小妾姨娘的挑衅,面对庶子庶女在你跟前碍眼。你真以为你嫁给宋子期就会很幸福吗?你妄想!”
容蓉轻声一笑,“你不懂。如果能嫁给他,就算是吃糠吃野菜,我也觉着满足。即便有姨娘小妾庶子庶女碍眼,我也能从中找到快乐。而且他是个有节制的人,这么多年以来,他的后院始终就只有两个女人,他比无数男人都要强。这样的男人,蒋清,你不想嫁吗?莫非你认为文伯广比宋子期更好?”
一记大锤,敲在蒋清的心口上。让蒋清几欲吐血。
她怎么可能不想嫁,她费尽心机的破坏容蓉的计划,为的就是离宋子期能近一点。
蒋淑嫁给了宋子期,她摇身一变就成了宋子期的大姨子。两家可以光明正大,理所当然的来往。她将一切事情都想得很美好,可是唯独没想到宋子期离开京城,一去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不曾回京。
曾经无数次,蒋清都在诅咒蒋淑。蒋淑太无能,太软弱,她根本就配不上宋子期。
终于,蒋淑死了。她心满意足,她盼着宋子期回到京城。
终于,在蒋淑死后三年,宋子期带着家眷回到了京城。
蒋淑曾经无数次的设想过,自己再见宋子期,该用什么样的表情,用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他。可是她又一次将事情想得太美好。
宋子期没有朝她多看一眼,宋子期看她的目光,同看别的人没有丝毫的区别。甚至比别的人还更显疏离冷漠。
更要命的是,宋子期同二十年前相比,在容貌上几乎没有变化,只是人显得更沉稳,更可靠,威严更足。反观她,和二十年前相比明显的老了。她已经没有办法和宋子期并排站在一起。
认识到这些差距,让蒋清憋了一肚子火气。结果一出来,就看到容蓉和宋子期在一起说话,两个人靠得那么近。容蓉和二十年前相比,除了更显雍容华贵外,外貌上同样变化不大。她和宋子期站在一起,显得那样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