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欣愉停下脚步,怔了怔,才认出是常兴。穿一身土布裤褂,戴着一顶草帽,两鬓露出的头皮光青的一片。那样子跟他惯常的时髦打扮截然不同,倒叫她想起多年以前,他们都还很小,他和林翼一起在大世界小京班里跑龙套的时候。
那一阵到处都是士兵,到处都有胜利游行,南京路上来往的人很多。常兴没再说什么,只是示意她跟着他,穿过马路,又往前走了一段,拐进九江路上的一条弄堂里。
他在这里吗钟欣愉想问,心里又觉得不可能。但等到走进一个门洞,顺木梯爬到楼上,看见后楼房间里只坐着个年轻女人,她还是忍不住失望。
“这是文贞,”常兴说,“钟小姐还记得吧你上次回来那年,我们一起吃过年夜饭。”
钟欣愉是记得的,倒是有点意外,那时两人闹得难看,隔了这么几年,竟然还在一起。
文贞站起来,朝她点头笑着,打过招呼就出去了,留下地方给他们讲话。
常兴关上门,不等她问,已经给了她答案:“阿哥到日本去了……”
她坐下来,只觉浑身不剩一点力气。
常兴坐在她对面,把这一年的事情告诉她。林翼是一月份走的,乘一艘日本军舰,跟那个鹤原一起。后来时不时有电报拍回来,表面上都是问贸易公司的事情,他反正也不懂,就按照事先说好的,直接送去中央商场的马尔斯咖啡馆。
“前一阵躲在青浦,回到上海,听说有个女的到处打听我,就知道是你。”常兴说。
“你躲出去又回来,是为了寄那些东西吧”钟欣愉问。
常兴看着她,忽然笑起来,像是惊异她能猜到,又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她当然猜得到。
“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钟欣愉又问。常兴面临的问题其实和林翼是一样的,很可能被当成汉奸拘捕,有些事却又不能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