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为这句话,林翼走出了大桥大楼。这是宪兵队的总部,没有几个人可以走着从里面出来。
也是因为这句话,过去几个月里,他在造币厂替鹤原研究美钞。
正如德国人秘密地制造英镑,空投到伦敦。日本人真正想要的,也不止是法币。
但任凭印刷工艺水平再高,到最后都要通过纸来体现。他们的第一步,便花了大力气仿造美元的印钞纸。日元里加的是三桠皮,法郎用阿列河水搅拌纸浆,而美钞用的是长纤维的棉麻,在战争时期尤其难得。反复实验的过程耽误了法币的研制,甚至没能赶上重庆改版的速度,印出来的伪钞大多成了废币。
那段时间,他极其谨慎,却还是去了一次贝尔蒙。随后便收到一封电报,是常兴跟他报平安。他明白其中的意思,她也平安,有时候却又怀疑是常兴在骗自己,想要求证却又不敢求证。
直到秋天,贝尔蒙出了事。再到十二月,日美开战。
英国人的海燕号还停在黄浦江上,船上的军官前一夜尚在外滩的酒店里饮酒跳舞。仅一夜之隔,一切都变了,日本人进入租界。
那一日,他也是在华懋饭店的窗口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日本人的坦克开过英国领事馆,开过上海总会,开过汇中饭店。枪和刺刀在那些矮小的士兵手中显得格外巨大,驱赶着路上穿大衣戴礼帽的欧洲人,长衫棉袄的本地市民,和衣衫褴褛的扛包苦力。
中国人,外国人,男女老少,所有人都在逃难,却又不知道应该逃到哪里去。所谓孤岛,已经没有了。
所有人都早已料到这件事的发生,但等到真的发生了,却又好像措手不及。世界分崩离析,也许一切都不再有意义了。
香港与上海之间的联系是突然中断的,他给常兴住的旅馆发去电报,再也没有回音。
邋遢冬至,清爽年。回到此刻,他忽然想到这句话。冬至是晴天吗他已经不记得了,脑中是一年以前的情景。那个除夕夜,以及新年的早晨,圣亚纳公寓里,阳光从窗帘的边缘漏进来,细碎一地的光斑撒落在床沿,他刚刚从齐云斋回来,带着一个卷轴,对她说,把你的名字写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