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平准会设定过一个防御仓位,但好像很快就被日本方面猜到了,围绕那个价位上下狂抛卖单。失守之后,又设了一次,还是一样的结果。
她蹲在木架之间的那个角落里,膝上搁着沉重的档案夹,只觉纸页在指间变得黏涩,空气中尽是灰尘和淡淡的发霉的味道。
有琪,她在心里想,有琪该怎么办
但另一个念头也清晰的浮现,这件事得立刻汇报到香港去,最好直接告知老秦。一点钟长丰钱庄之约,变得愈加重要起来。
第67章 长丰钱庄
午休时候,钟欣愉找了两个做柜面的女同事,和她们一道从银行出来,像平常一样去福州路上的小店里吃中饭,而后又在附近散步消食。看看橱窗,问问价钱,一直逛到九江路。
确定无人尾随,她才刚想起来似地,说要去一下银号兑钱。时间已经不早了,柜面上做的没有楼上公事房里的人自由,两个女同事赶着回去上班。她便顺理成章地与她们分开,独自往西走了一段,进了公兴里。
九江路上有不少这样的弄堂,不起眼的牌楼下面是斑驳的红砖墙,最初都是作为住宅造起来的。后来这一带越来越繁华,便有不少改建成了各种店铺和商号。未必都有临街的门面,为了招揽生意,大都会把招牌挂在弄堂口的牌楼下面。
钟欣愉在那里稍稍驻足,果然看见其中有一块写着“长丰钱庄”。木头牌子,上面隶书四个字,还有门牌号码,以及“直走左拐到底”这样的指引,老旧而简陋,像是从别处拆下来之后直接按到这里的。
她照着那指引走进去,本以为只是个掩护,但找到地方,却发现真的是一爿钱庄,且在开门营业。店堂不大,阴天显得有些暗,高高的柜台上做了铁栅栏,三两位客人等着办事情,一个五十来岁的长衫先生在里面打算盘,一边打,一边记账,一边跟客人说:“……就是呀,平安街那里着大火,我也不敢回去,就跟着人家在租界边上朝那里望,火窜的老高,烧了大半夜,大概是不剩下什么了……”
对方也跟着唏嘘。几个人操的都南市那边的本地口音,像是认得很多年了。
这氛围叫钟欣愉意外,却也稍稍放松,她走到柜台边上,长衫先生抬头,笑对她问:“小姐是办什么的”
就是电话里的那个声音,敦敦厚厚,慢条斯理的。她也点头笑了下,递过去那张银票。
长衫先生接过看了看,起身从柜台里出来,推开旁边一个房间的门,做手势请她进去,说:“这时候只有我一个人,麻烦小姐先坐一坐,等我一下。”
钟欣愉朝房内看了一眼,见里面已经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身穿蓝布棉袍,头戴瓜皮帽,正挨着窗边一张八仙桌喝茶。水大概很烫,他把茶盏端起来,盖子撇去浮叶,慢慢地吹着,面孔的一半被淡白的天光照亮。
钟欣愉微怔。她猜到是秦未平叫她来的,却没想到会见着秦本人。
走近房间,门在背后关上,她也到桌边坐下。秦未平拿了一只茶盏给她倒上茶,推到她面前。
“看得出吗”他朝她笑。
“看不出。”她摇头,还是有点懵,却也知道他问的是这一身装束。
回想过去,他本就是个无特征的人,换掉那身花呢西装,角质框眼镜,那种留美学者的样子没有了,活脱脱就是上海本地某家商号里的帐房先生。胳膊上甚至还套着一副袖套,右手小指残留着一些蓝印纸的痕迹。
袖套,蓝印纸,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不能久留,她收拾回思绪,没问老秦为什么叫她来,先说了冯云谦的事情。
秦未平听了也有些意外,说:“银行业代表里有汉奸,甚至连平准会里都有。你这个消息很重要,我会查下去的。美国人出资的基金已经有了进展,各行正在选派代表,这一次我们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钟欣愉却有其他的顾虑,开口问:“如果证实了,冯这个人会怎么样”
老秦低头喝茶,又看了她一眼,反问:“你跟他有什么交情吗”
钟欣愉言无不尽,说:“我一个同学是冯的女朋友,就是她告诉我的。昨天之前,她完全不知道冯在做什么。有了怀疑了之后,她立刻就来找了我……”
秦未平听着,说:“你是想证明你同学在这件事里的清白免得针对冯云谦的行动伤及无辜”
钟欣愉被言中,微怔,而后点头。
秦未平放下茶盏,看着她说:“我是跟着银行界代表返沪的飞机来上海的,今天找你,就是为了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钟欣愉不懂。她还在等着老秦给她一个答复,沈有琪会不会被牵连,老秦却好像已经彻底换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