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未平像是能猜到她的腹诽,把剩下的话说完了:“这一阵,我和程先生在美国财政部讨饭,人家拿我们打趣,说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就在你们国家,他借了多少钱给你们的政府抗日呢”
言罢,自己先笑起来。
这算是个笑话吗钟欣愉疑惑,不懂秦未平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像是在暗讽。可等到宾客渐渐来了,却又看见他跟在全权代表身后,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
她只觉好笑,心里说,这算什么呢难道是怕她太逢迎了,抢了他的风头吗
也是觉得累了,做完签到处的工作,她便去和程先生打了招呼,说要提前离开。程佩青见她面色不好,让她坐他雇的汽车回旅馆去。她道了谢,搭电梯下楼,站在那个金色的小笼子里想,这一夜的募捐所得,或许也会被存进花旗银行的某个户头,变成曼哈顿什么地方的一座公寓,变成通用或者美孚的股票,根本不会离开美国。
许久以前,在沪江大学的课堂上,严教授就对他们说过,大清其实亡于金融上的崩溃。到了最后的时刻,那些个呼号着“为祖宗社稷万死不辞”的遗老遗少们,宁愿不要大清银行的利息,倒给管理费,也要把家产全部存进汇丰银行,好让他们在租界买地,或者干脆下南洋去买橡胶园。就像船沉之前奔逃上岸的老鼠。
她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要管这么多呢也许,只是也许,未来永远都不会到来了。
从那栋房子走出来,她没有坐程先生的汽车回旅馆,而是去了晨边高地,艾文的公寓。
她站在门口揿电铃,他出来开门,看见是她便是一阵惊喜,却也知道她不对劲。
“你怎么了”他问,伸手拉她进来,关上了门。
“没什么,”她笑着摇摇头,说,“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第58章 只能是我
原本是预备等艾文毕业再订婚的,但既然两个人已经在一起,事情难免变得急切起来。
艾文挑了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带钟欣愉去公园野餐。篮子打开,里面除了三明治和保温壶,还有个丝绒面儿的小盒子。
其实已经等于明说了。他握着她的两只手,单膝跪下,却又变得有些口吃,像小时候一样。见她笑出来,才镇定了一点,开口跟她说汉语,很郑重地样子。
“欣愉,”他看着她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要是搁在从前,她一定会反过来问他,你仔细想过吗别人会怎么看你但现在不会了,她知道他不在乎。
要是搁在从前,她一定不会答应,因为明知这件事会带来无数的麻烦。现在麻烦照样有,但她还是回答:“我愿意。”
求婚这回事往往就是这样。明明早就能预见到结果,等到真的发生,却还是惊喜交加。他们拥抱在一起,彼此亲吻。脑子里昏昏的,好像说了很多话,过后却又都不记得了。直到回去的路上,两个人才开始讨论实际的问题,比如以后住在哪里。
艾文认为这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时机,他马上就可以拿到学位,一切刚好重新开始:“如果你留在纽约,我就在这里找工作,如果你要去西海岸,我也可以跟着去。”他记得她说过桐油公司可能要在旧金山设一个分处。
“如果是香港呢”钟欣愉忽然问。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到香港,不是已经想好不管了嚒
“我也可以跟你去香港。”艾文欣然回答,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障碍。
“那你家里人呢”钟欣愉下意识地问。
他们一直当作那些人不存在,直至走到这一步,艾文才跟她说了家里的事。他的父母是杰米遗产最主要的继承人,带着那笔钱回到纽约,在长岛置了房子,一直住在那里。父亲前几年病逝了,关于他们订婚的事,他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他母亲,等到结婚之后发一封电报就足够了。
钟欣愉并无异议,毕竟连她自己也没把这个消息告诉程佩青,是因为不确定会得到怎样的反应。程先生也许会说,你有了结婚对象,我就放心了,像个欣慰的长辈。又或者会替她担忧,因为这个结婚对象不是中国人。
但安塞太太还是来了,大概是从艾文的朋友那里听到了什么,突然有一天,站在公寓外面敲门。
艾文似乎并不意外,甚至很早就考虑过如何面对这样的场景。他让钟欣愉进房间,自己在客厅与母亲讲话。
安塞太太却冲过来,拍着卧室的门,对钟欣愉说:“你是来报复我的吗你赢了好不好我说你赢了,求你不要毁掉他,我只有他这么一个,你不要毁掉他。”
艾文拉住母亲,喝止:“你停下,别再说了。”
但安塞太太没有停,继续对钟欣愉道:“你以为骗到他就完了吗你知道外面人会怎么说他他以后怎么办你们的孩子怎么办被人骂杂种说他母亲是勿街烟馆子里的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