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怀了孩子。静谧的夜里,他伏在她身上听隆起的腹中发出的声音,猜这是男孩还是女孩,商量叫什么名字好呢
就这样,直到那一天,她躺到产床上。医生说来得晚了些,孩子出来了,弹了很久的脚底心才哭起来,声音细得像小猫。但她的血止不住,不停地滴落到产床下面一只洋铁皮桶里。暗红色的液体浮浮沉沉,她像是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惨白的躯壳。他悲痛欲绝,只觉这就是阿鼻地狱。
那几年在巡捕房做下来,他自以为已见过许多悲欢离合。苦主来认尸,盖布揭开,人厥过去,等到再醒来,只会发出动物一般的嘶嚎。可他偏偏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怕吓到孩子。
那个只有他两只手掌那么大的孩子,头发湿漉漉地黏在一起,脸上嫩红色的皮,好像气喘大了都会破似的,却又握紧了一对细小的拳头,拼尽全身力气地在哭,整副小小的躯体和着哭声颤抖。
护士从产房里抱出来给他看,说是早产,只有四磅重,想要养活就得放一种育婴暖箱,美国货,用一根管子冲热水进去,日夜有人看护……
“小姐……”有人叫她,打断了她的想象。
欣愉回头,抹去泪水,才发现是之前在电车上看见过的那个外国男人。
这一次,她已经可以确定,他是巡捕房的侦探。父亲也穿过像这样大一号的西装,因为里面还要背枪套。
这一次,他直接朝她走来,对她说:“小姐……”
她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
“钟小姐,我知道你听得懂……”他用英文对她说,声音并不高。
“我不认识你。”她匆匆回答,想要甩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