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愉默默听着,琢磨着各种可能,好的,坏的,最坏的。那一整夜,她望着屋顶的老虎窗,框出的那一小片天空先是黑到了极致,而后又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但等到杰米的汽车来接,她还是去了。蓝布褂子的贴边里藏了一把裁纸的小刀,铁皮做的,薄薄的一片,可以对折。是知微从工艺所里偷出来给她的。不必说什么,她便明白了应该怎么做。
汽车开到贝当路上的一幢房子里,杰米刚睡了午觉起来,叫护士推着到小书房里去。
书房里有很多书,却都是买来装样子的那种,整套整套的硬皮版,连书页都不曾裁开,就已经蒙了灰尘。此处最常用的东西大约还是窗边写字台上的一台股票行情电报机,细长的纸带吐出来,卷成一圈一圈的白浪,绵延一地。
欣愉也是到了那里才确定,杰米叫她来,真的只是读报纸。各种各样的报纸,申报,银行周报,北华捷报,大美晚报,还有密勒氏评论。
她读了大半个下午,直到杰米又在轮椅上盹着了。
那些英文报纸上总共有六十四家外商股票的价格,以美元或者港元计价,比如租界的电灯公司,电车公司,电话公司。
而中文报纸上又有另外三十六家中国股票的交易情况,以官定白银一两计价,比如“平泉铜矿”和“汉冶萍”。
这便是她那一天学到的新知。
与圣经截然不同,所有这些文字与数字对她来说既陌生又庞杂,她其实根本没搞懂,只是连词成句地把它们读出来。在当时的她眼中,它们有如一片迷雾中的密林,不要说应该怎么走,就连入口在哪里都摸不到。
但她还是感觉很好,回去的路上,不再像来时那样一直摸索着衣服贴边里的那把刀,终于可以好好地看一看窗外的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