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去,重又开学开市,读书的读书,做工的做工。
钟庆年耽搁在外面的时间比从前更久,不会再半当中溜回来一趟,只为了给她们炒菜。有时候索性叫她们到弄堂口的点心店里解决一顿饭,有时甚至日夜颠倒,他返家,天已经亮了,她们正要起床去上学。
那一天,就是这样的。他一张隔夜面孔一身烟气地进门,俯身在脸盆架子那里洗脸。知微趁机去翻他挂在门背后的西装,枪套就在衣服里面,棕色皮质的壳子,露出黑色的手柄。离得近,已经可以闻到枪油的气味。
钟欣愉后来才知道,那是一把上海厂生产的九毫米口径手枪,仿制勃朗宁 1900 型,俗称“枪牌撸子”。一支售价四十块大洋,是土制转轮枪的两倍,但又比英国或者美国的进口货便宜不少,于是便成了租界巡捕房华人侦探手里最常见的配枪。
但在当时,知微并没能碰到那把枪。她才刚伸手,就给父亲看见了。
钟庆年顾不上擦干脸上的水,吼了声:“你干嘛呢!”一步冲过来把她赶开,将枪套从门板钩子上拿下来,抬手放到衣柜顶上她们绝对够不着的地方。动作急了,西装跟着掉到地上,口袋里装的物事也散落出来。
这不是父亲惯常跟她们讲话的语气。欣愉给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钟庆年大概也觉得了,这才和缓了声音对她们说:“这不是小孩子能碰的东西,记住了没有”
知微倒无所谓,涎着脸说:“我记住了,下次肯定不碰。”
“还想着下次呢没下次了。”钟庆年刮她一下鼻子,蹲在地上收拾,又怪自己,“也是我偷懒,就不该带回来……”
知微赶紧也帮忙,捡起一张卡片,巴掌那么大,上面有铅印的抬头:上海集成银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