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对韩非提出的问题看得最清楚。
张平直白的回答:“非公子当年不得国主重用,秦王子楚和太子无论如何重用公子,都无可厚非。您有的只是‘韩国公子’的身份而已,但平与你不同。我曾经得到两人国主的信重,担任宰相之职,是平能力平庸、有负国主,未能够力挽狂澜。平与其他得到过国主赏识之人,又怎么能够背主而去侍奉秦国的国君呢?”
韩非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比起张平谨守信义,韩非对现实的理解要清醒得多。
他视线在张平和许多其他族人身上转了一圈,冷声道:“国、国主宽仁,只是将、将我们看守起来,让我们自、自食其力;太、太子延续国主的想法,不以我们为、为心腹大患除之而后快。但秦、秦国下一任的国主呢?下下一任的国主呢?秦重、重法度而少宽仁,我们能过的已经是、是最好的日子了。你、你们还不知道吧?太子下、下令修编大秦律法,要废除过、过重的刑法,尽量转变成刑徒徭役!只、只要眼前秦国对待百姓宽厚的政策能够延续下去,等到、到秦三代之后,天下之人皆为、为秦之顺民,谁还记得我、我们这些不能够出门交际走动的各国遗民?那个时候,无、无论秦国国主想要如何处置我们,都不会有、有人阻拦。你、你们竟然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坐在家中等死!”
这番话一出口,满室皆惊!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骤然痛诉:“天下之大,竟然没有我们容身之所了吗?”
韩非皱眉道:“张翁,其实这些年来送入此处的禄米,并非是我买回来的,而是秦国国主吩咐的。国主怕你们知道了不肯食用,才一直让你们误会下去的——他知道你们根本不会耕作,也没有耕作的那把力气。非并不是替秦国说话,我也懂得破国之痛,只是眼前已经没有韩国复国的机会,别做无谓的坚持了。”
张开地闻言痛苦的闭上眼睛。
他终于叹息着说:“秦国彻底平灭了六国之后竟然不再坚持他们的严刑峻法了吗?六国果然是气数已尽。”
众所周知秦国的法度严苛,这也是最为六国百姓诟病的一点。
但若是强大的秦国连这点缺陷却改正了,怎么可能再失民心,给六国遗民复国的机会呢?
秦国灭六国起,做过的事情一招一件连缀起来,已经彻底断绝了六国复国的机会了。
韩非看着在场的众人,终于说:“如此,诸位是、是否愿意在后年参加科考呢?”
一时之间,在场无论老幼,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十分精彩。
韩非忍不住再叹一声,失望的说:“诸位还有许多时、时间可以考虑此事,日后再说吧。”
话落,韩非拖着脚步直接走了。
他对自己族人的选择既欣慰又失望,欣慰于他们对故国的怀念,又为了他们的固执而失望。
这让韩非心情十分复杂,想出门走走冷静下来。
原本师兄李斯家中是个好选择,可想到咸阳宫正殿之中太子提醒他的话,韩非却感到一阵齿冷。
师兄弟多年,他对李斯扶住甚多,却没想到两人竟然走到现如今这般境地。
果然是人为权死。
韩非虽然遗憾,可这些年来他经受的困苦已经非常多,虽然难掩心头的失望,他还是很快挣脱了负面情绪,前往学宫探望越发年迈却仍旧精力充沛的老师。
一进门,韩非却愣住了。
李斯正坐在老师荀况身边,两人不知道低声交谈着什么。
荀况很快发现了韩非身影,招手笑道:“你来了。”
韩非收起心中多余的情绪,走到荀况身边坐好,恭敬的低声道:“老师,学生已经多日未能前来探望你了。学生真高兴老师的身体仍旧十分硬朗。”
荀况笑呵呵的开口道:“李斯刚过来没多久,听说你们俩一同主持修改秦国律法?能够废除过重的刑罚是一件于民有利的好事情,你们俩要好好做。”
闻言,韩非忍不住抬头瞥了丝毫看不出心虚的李斯一眼。
然后,他故意挑起话头对荀况说:“老师,韩非今、今日来正是对此有不明白的地方,希望能、能够得到老师的指导。”
韩非话虽然是对荀况说的,可余光却未曾离开李斯片刻。
果然,话音刚落,他就发现李斯微不可查的扬了扬眉毛,眼中闪过惊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