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为大,便是如此。
或许是孤偏颇,可孤就是无法放下。
但无法放下又能如何,如今做主的并不是孤。
哭啼声从营帐中传来,少年人撕心裂肺的声音如天地崩塌,孤抱着自己的腿坐在石头上,心中一片寒凉。身上忽然一重,回头去看,是将军将他的外袍披在了孤的身上:“你的伤还未全好,怎么出来了。”
“又死了一个呢。”知晓是他,便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拉了回来,将注意力搬回了放着帘子的帐篷,“今日,已经是第三十七个了。”而现在还不到正午,甚至太阳还未完全高挂天空之上。
“你这些日子,就做这个去了?”将军站在孤的身后,他的存在感太强,以至于孤浑身难受。能站在身后的人不是没有,可不知为何只要想到将军在孤的身后,便是浑身不适。
两个包着头的士兵抬出了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还拖拉出了一个正在哭啼的少年。一边摸着眼泪,一边呜哇哇的跟着那副担架,叫着哥。看起来死去的,应该是他的兄长,也不知这么大的少年,如何上得了战场。
“那是后勤。”将军神来一笔,好似读懂了孤的心声,“那么小的孩子,不能上战场。”
这句话超出了孤的想象,挺直后背去看将军,对他这句解释颇有兴趣:“为何?”
“祖制了,”又将话题扯回了开o国o帝王之上,“哪怕为难当头,也不得将手伸到未及冠的孩子身上。那是一国的希望,就算是折了壮年,哪怕是妇女皆兵,唯有少年不得损,不允斜,不能弃。”
对于五百年前的那个晓帝,孤真的已经快要听出老茧来了。
“你对他颇为推崇。”看着两个老兵将担架放在地上,又小心的将那青年平放在地上,抬着空荡的担架回了帐篷,只剩下少年扑在他的兄长身上,嚎啕大哭。他还算是幸运,上一个躺在那里的,连个哭丧的人都没有。
若是小八或者小九还活着,大概与这少年差不多大。想到这里,鬼使神差的伸直了双腿踩在地上,慢慢的走向了那依旧在哭啼的少年,拢着将军宽大的外袍,在死去青年的另一侧蹲了下来:“哭的真丑。”
“关你什么事!”少年人一把鼻涕一把泪,衣服都被他摸葬了,却没见他掉在自己兄长身上半点儿,“我哥哥都走了,还不允我哭一哭么。就今日,今日过后,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我也要学我兄长,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所以你兄长死了。”
他‘噌’的抬头,一双猫眼恨恨的瞪着孤:“闭上你的狗嘴!”
“说错什么了么?”他的反应很有趣,尤其是鼻涕还没擦干净,哩啦啦的往下掉。
“贪生怕死之徒,没资格评论我兄长!”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含泪的猫眼让他的大眼格外有神,“我兄长是英雄,他虽然走了,可他是带着祝福与感激走的,他是我的骄傲。不像你,都这么大了还蜷缩在后营,无囊废!”
……这么和孤说话的,他还真是第一个。
上一个这么和孤说话的,坟头草大概已经有他人这么高了吧:“你以他为荣?”或许是做了爹,又或者是因为身侧有了小阿骨,“可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是么?他走了,只留你一个人,你就不记恨?”
“不记恨。”他吸了吸鼻涕,“若是没有兄长,我早就死了。”他低头抓着自己兄长已经开始散去温度的手掌,“我出生那年正是大旱,地里庄稼都死了,家里一点儿存粮都没有。若不是兄长抱着我毅然从军,我早就被卖出去做义子了。”
“做义子不好么?”不是很明白他为何满是庆幸。
少年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之前还是嫌弃,如今就变成了嘲讽与不屑:“你是谁家出来的公子哥吧,”他用鼻子发出一声哼,却不想想鼻涕擤了出来,一时间有些狼狈,“做义子好的话,你自己去吧。”
他捂着自己的鼻子,将手上的东西在地上随意摸了摸,然后在身上擦干净,灰漆漆的袍子也看不出什么泥土的痕迹。他揉了揉自己的脸,露出了一个算得上是干涩的笑容,蹲在死去青年的身侧,拉着他兄长的手臂,将他拖到了自己的辈上。
不知为何,孤恍惚想起了大哥哥。
“兄长,”孤听见他忍耐的声音,“小弟无能不能带你回家。”他背对着孤,孤看不见他的面容,却知道他一定是又哭了的,“兄长莫要嫌弃小弟无能,等弟弟长大了,再上战场,拿人头祭奠哥哥。”
孤陡然瞪大了眼睛,听着他说要上战场的话,听着他的豪言壮语。
他说以后要当大将军,当像是远征大将军那样了不起的人物,到时候他给兄长建一座好墓,将自己的孩子过继到哥哥膝下,这样兄长在黄泉之下也有人祭奠,更不会断了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