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根本?”父皇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那朕是什么?”
太傅却没有接父皇的话茬,往日里太傅也是这么对孤的:“陛下若是今日铁下心要废太子,令立储君……不,哪怕是不立储君,也请陛下陈列礼条,细数太子失职之处,好令群臣臣服,以封天下之口。”
就连孤都听出来了,太傅这话说的与其说是劝解,倒不如是威胁。
“谁给你的胆子,在这里硕硕其词,威胁于朕!”
“臣恳请陛下开笔,纵列陈条,述太子失职之处!”太傅大抵是跪了下来,孤听见了噗通的一声,还有大哥哥抱着孤,不自觉收紧的手臂。孤或许是天真,可是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虽不知大哥哥是谁,可是他想削弱孤存在感的心,却是领会了。
孤想要扭头对着父皇撒撒娇,像是过去所做的那般,只要孤撒撒娇,那么父皇总会把孤看上的东西给孤。他会抬手勾着孤的鼻子,对孤纵容着说‘就你皮’,而后抱起孤,抱着孤去母后的宫里。
母后会笑着从父皇手中接过孤,然后假模假样的瞪一样父皇,说着这孩子都被你宠坏了。父皇会赔笑,然后搂着母后当着孤的面亲上一口。孤会用手挡住自己的眼睛,叫着不要脸不要脸,被母后一顿揉搓。
阿姐会在一旁笑,然后将孤领下去。
孤想要这么做,可那日父皇冷漠的话语还有厌恶的表情,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抵消了孤所有的勇气与力量。甚至心底还有一个声音,质问着孤为什么事情都变了呢,为什么撒娇不再管用了呢,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大哥哥扣着孤的后脑,压着孤的脊梁,他像是书本里的高手,只是按着孤的后脊便让孤浑身无力。身体中似有暖流流过,压住了骨子里散发的寒意,也压掩盖住了心底那不愿意解开的,最后的残酷。
太傅字句铿锵有力,如过往那些在尚书房里训斥孤与伴读的模样。若是往昔,孤会和小伙伴笑他狐假虎威,不过是长着太傅之名炫耀。可如今他对着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对着这天下最权势之人,依旧是这幅水火不浸的样子。
却让孤想要哭泣。
当这天下都不要孤了,当父皇不要孤了,当母后也要弃孤而去了。
往日被孤气的胡子直翘的太傅,竟还愿看着孤么?
大抵是真的被太傅刺激到了,父皇的语气与态度已经算得上是失态了。他的音是颤抖着的,如同夏日窗外烁烁的树:“朕只要一句话,你今日就能无声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朕乃是这个天下的帝王,你莫要忘了,你今日的地位——”
“陛下是臣的主君,可更是一个父亲!”太傅不为所动,语气坚定如初,“陛下若质疑废除太子,便将臣这个太傅,一并废除了吧。”衣袍摩擦的声音,“臣年迈且出身卑微,不才,只有那么几个拿不出手的学生。”
太傅在威胁父皇:“借臣之口,祝陛下心想事成!”太傅出身微末不假,可他的学生却是布及天下。当初父皇封他为太傅,除却因为他背后并无势力之外,还有因他广开学府,其下学生不说一万,却也有三千。
学生复纳学生,就像一张蛛网,布罗天下。
“朕有九子,唯此子,唯有此子,悔允他存于世。”
耳畔哄的一声炸开,孤是天真,却不是什么都不懂。孤会轻信,却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此刻父皇的话,比母后亲手灌入嘴中的□□更令孤生寒,比生母想要亲手送孤去死,更让孤觉得窒息。
耳畔的嗡鸣传至胸口,那炸裂的感觉,像有烈火从血液中翻滚灼烧,烧至嗓子,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一直以来试图这样的事实就这样暴露在了光下,母后漫不经心的游戏,父皇只会在他人面前抱着孤的笑容,在这一瞬像是碎裂的镜子,扭曲了其上映衬着的容貌。
好痛啊,好痛啊……
像是有一个小人在地上翻滚着,哭喊着。
大哥哥的手扣着孤的后脑,不让孤扭头,也不让孤去看大殿中的模样。世界那么冷,只有大哥哥一个人是暖着的,他抱着孤,护着孤,搂着孤,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可以靠着的,可以哭泣的地方了。
“陛下三思啊!”太傅的声音冲入这个嗡鸣的世界,“陛下,太子仅有五岁……”
“有这么一个毒妇为母,”父皇如此说道,“料想这孩子长大了,也不是什么心思仁厚之人。”像是一个巨大的盖子,罩在了孤的头顶,“留着这孩子,后患无穷!”
父皇不是爱着母后的么?
父皇不是爱着孤的么?
“陛下!”被孤糊了一书本子墨却依旧能够将圣人之言只字不漏背诵而出的太傅,坐在了被孤与小伙伴动了手脚的椅子上一屁股摔在地上扭了腰却只是气的胡子发翘的太傅,对着孤恨铁不成钢却因为动不得孤只会惩罚孤小伙伴又会在事后减轻作业的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