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世事变迁,他们归行与否,又与朕又有什么关系呢?
走进大殿的男人穿着黑色的甲胄,在这个臣子零散的大殿之中撞出了乒乓的回音。只是他的并不是记忆里那个个子高大声音洪壮粗大的男人,比起那个男人,这个人显得更加年轻,消瘦,以及难以捉摸。
他一步一步的走进,心底的颤栗一点一点加深。明明对方只是慢慢的走上前,明明对方的年纪还不如这里最年轻的大臣,可他身上有着别人没有的东西,一种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不想要接触的东西。
他最后停在了水台前,撩起玄甲嘭的一声跪在了汉白玉上。然后双手张开,画圆行全礼:“臣,参见陛下。”男人的声音也很好听,沉沉的像是空笙低沉深渊,却又满腹的温柔,“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背挺得笔直,哪怕是下跪这样卑微的姿态,都显得傲骨铮铮。和那些弯成了虾仁,瑟瑟发抖甚至声音都在打颤的大臣截然不同:“臣,不辱先辈使命,远征北漠协北方诸国觐见陛下……”
他好像还说呢什么,只是那都不是重点:“降书?”这个东西朕有兴趣啊,传说之中亡国之兆嘛,快拿上来看看啊。好让朕知道这书信该如何写,这样自己的那一封写起来就不会言语匮乏无力,显得朕文采不好了。
“是。”将军跪在下面,分毫未动。
这就有点儿不识趣了啊,看着毫无察觉只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男人:“公公?”
“将军大人……”公公不愧是这个宫殿目前除却阿骨最了解朕的人,他轻咳了一声,“可需要杂家把降书奉于陛下?”
然后那男人直起身子,眼神炯炯的看着朕。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眼睛,可是就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朕忽然想起了初见的阿骨……
憎恨,厌恶,抵触,排斥,嫌弃,冷漠还有……
悲悯。
“回陛下,”将军跪的和别人格外不同,“诸国未写降书……”
“大胆!”公公打断了将军的话,不知是不是朕的错觉,公公好像在发抖。他说话的原因与其说是是为了替朕出气,倒不如说是因为太过惧怕,所以想要提前结束这场见面,让他提前远离朕与他。
这就很有意思了啊,除却第一日他见到阿骨,从未见过公公恐惧如此。除却对着阿骨的时候,也没见过他如此想要朕远离一个人。公公此时异常的反应,比让朕亲眼见一见降书怎么写,来得更有意思呢。
将军果然是个好人,一回来就让朕有了那么多有趣的事情做。
“无妨。”将手肘撑在龙椅的侧方,托着下巴去看底下的将军,如果不是这人把公公吓成这样,朕也没心情仔细去观察他。不过如今看来,那个男人好像身上带着伤,而且还是不轻的伤口呢。
“朕很喜欢将军呢”弯起眉眼如此说笑道。
然后如同昨日重演,本意为了让将军听见的话语,却让朝臣们像是推倒的木桩,转眼就见朝堂之上呼啦啦的跪了一大片。所大臣们瑟瑟发抖,可是将军好像原本不满的心情好了一些,因为他笑了。
“陛下,”他看着朕的眼睛,明明是仰视的状态,却不显卑微,“误会臣了。”
母后好像也曾经如此同父皇说过话,每当父皇气势汹汹的来找母后麻烦的时候,母后就会坐在她的位置上,慢悠悠的抬头,对着父皇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然后对着父皇说,您误会了。
“恩,准你说下去了。”将军真的很有意思,他是第一个除却阿骨之外敢接朕话茬的人,没有像其他大臣一样对着朕抖成了筛子,也没有一点儿的讨好与小心翼翼。他像是另一个阿骨,交往的随性又坦诚。
那男人抬头看着朕,却绝口不再提降书的事情,转而讲起了前任镇北将军是如何阵亡的,当时的情况有多么的危机,他走马上任是多么的匆忙。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任镇北军之首的旨意,至今尚未颁下。
圣旨啊……
镇北军是景国最特殊的一只军队,他们没有虎符,也不拥立任何皇子。他们不参与朝政,也不会干涉夺嫡。其首领世代由当朝帝王选拔而上,一代死亡便由帝王挑选下一任镇北将军,奔赴其职。
而每当十年期过,镇北将军一职便会被撤销,其士兵会被打散至各方,或者退伍还乡。而军中任职者,则多会成为地方军的教头,或者是皇宫的守卫。
一代一代,代代如此。可如今十年期……
“好啊。”朕听着底下可闻针落的安静,看着那一群小虾米中挺立的人影,余光瞥见了公公惊恐的脸色,“公公,给将军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