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她人好得很

总之,铃根本不是想杀陶九九,起码在这里漏出来的所有信息,他都不是要杀人,他是在救人。

这不是很奇怪吗?

他扭头注视着外面,明明所有事都是铃做的,可现在却说,铃没有要杀陶九九?

“boss,现在往哪儿追?”王秘轻声问。

“上符吧。跟着符走。”琴仰止说。

王秘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然后启动了车子。

他车开得又快又稳:“boss,你觉得铃到底要做什么?”

琴仰止皱眉望着外面不停倒走的高楼出神,此时还是半夜,天还没有亮,四处都静悄悄,城市也显得格外地寂静。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知道创始娘娘创世之说吗?”

“哈?知道啊。”三族义务教育肯定是要讲的。

“她的血肉、骨骼、眼睛、头发身体的一切,化成天地万物。我记得以前琴初启蒙的时候还在那里问我,那是不是天地万物就可以归拢起来,重新变成创始娘娘呢?”

王秘也觉得滑稽,这话太傻了。就好比把酱猪蹄、爆炒猪舌、青椒肥肠等等等等这些菜全部归拢在一起,难道就又能变回一头活猪吗?人死去,不只失去看得见的身躯,还有看不见的更重要的东西泯灭了。神祇也是一样。

重要的是神魂。

“你知道菩提境吗?”琴仰止突然问。

王秘茫然:“什么?”

琴仰止没有跟他解释。只是喃喃地说:“这样就能将一切解释得通了。”

“解释什么?”

“这个世界。”琴仰止闭上眼睛,继续非常疲倦:“铃不是在杀陶九九。”

“啊?”

“菩提境,会从一颗小小的残魂,生长出无数的世界。一化为亿万,但最后这亿万还是要归一,才能达成目的。铃在做的,就是将亿万归一。把以她为种子生长出来的世界,全部归拢,还给她。”

“谁?”

琴仰止根本不理他,与其说是在说给他听,不如说是在帮自己捋清头绪:“他在拔苗助长。说白了,只有我是在世界间逃逸。陶九九不是。”琴仰止脸色异常的差:“世界之所以会熄灭,是因为铃给她的重创成为了刺激,逼迫她在重伤时,将整个世界提前吸纳于已身来自保。”可这也不是有个漏洞吗?她为什么没有每一个世界的记忆?

“我听不懂啊boss。那现在,我们到底怎么办,还要去追吗?”听上去陶九九根本没有危险啊。人家是为她好。

琴仰止只说了一个字:“追。”随后拿出随身的记事本来,不知道在上面写了些什么。

车子停下的时候,他刚好写完。把这个本子合上,随手塞在车子靠背的缝隙中。然后推开车门,大步下车去。

但显然,又迟了。不止没有发生任何事,这次甚至现场连脱下的衣服都没有了。

但王秘找到了遗落在原地的耳环。所以他怀疑,已经有人先一步到了,把现场清理过。对窗的桌上摊开着练习册子上,姓名栏写着宁冬两个字。

这一整夜,王秘开着车在城市中乱窜。

天快亮的时候,追踪符又亮起来,他已经亢奋又疲惫。

车子停下的时候,几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事实也和他想的一样。

现场不要太干净整洁。

但也不难发现,消失的基本都是学生。

“是和她有关的人。”王秘不解了:“她是有意识伤人吗?”

“神魂有失,如果失的是情那一块,她本能会去寻找与自己有情感羁绊的人做为补充。”琴仰止皱眉:“走吧。”

可追踪符已经不再亮起来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秘书办的坐机号码打进来。

“委员长,出事了。有三族之民报案,饕餮伤人了。”嘀咕着:“见鬼了,现在哪有饕餮啊?”

琴仰止表情一沉:“地址发来。”看了一眼,发现离自己很近才一条街,车子调个头就是了。对着电话那边叮嘱一句:“通知治管局。”便挂断了。

等王秘带他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个中年妇人在路边等。

她看上去非常地焦急,看到有车过来迟疑地上前打量。

王秘问:“是你报案吗?我们是委员会的。”

妇女一下就要哭了,像是看到了青天大老爷几乎是泣不成声:“我,我,我女儿不见了。我跟着她手机定位找过来的。可到这里就找不到了。我找了一夜,找不到人。”

琴仰止看了一眼王秘,王秘连忙会意,立刻开始施用搜索的符咒。

琴仰止问妇人:“你叫什么名字?”

“陶女。我,我女儿叫陶九九,是x中的学生。我本来在国外出差,听说她这几天不回家,不知道去哪儿了,今天晚上赶回来的。凌晨下飞机,就给她打电话,但她说她在一个朋友家里。你知道,我身为家长肯定要问问清楚的呀,结果就吵起来了。她就不接电话,说朋友约她出去玩,不和我说了。”

陶女士说着就捂着脸哭起来:“凌晨了呀,我怎么放心。还好给她手机装了监控的。就连忙赶过来了。可到附近就没了踪迹。这也就算了,找找么就好了。还能飞天遁地不成。可刚才,我就看到一只饕餮跑过去。我就慌了啊,饕餮啊!!!”

琴仰止波澜不惊地看着面前的人。

要说是母女,两个人长得确实不像。陶女的样子虽然也好看,但与陶九九截然不同:“你是哪一族的?”

“是,是仙。是狐仙。是登记在册的。”陶女连忙说:“我和九九的爸爸,都是仙。早年三界还在的时候结成伉俪,想要一个孩子,便以心头肉生凝成胎果,一直抚育着。后来三界出了事,她父亲为了保住我们………一下子便…去了。之后我一个人拉扯她百千年。天地灵气不继,一直也养不大。我就这里攒一些那里攒一些,直到十多年前,她终于破胎而出。”说得泣不成声。

“陶九九为什么不在册?”

陶女愣了一下。

这时候突然传来王秘的声音:“找到了。”

刚才明明找不到的,突然一下就出现了。

陶女应声立刻扭头狂奔而去。

但王秘拦住了她:“你在外面等。”

琴仰止越过王秘进去。

目标显示在一处ktv,因为通宵营业,门口的灯还亮着,里面也看得到服务人员在走动,不过都很懒散。

看到有人进来,只说:“已经快要关门了。”伸手要来拦他。

但还没走近琴仰止,就突然僵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进去。

琴仰止一进去,便感应到了那股杂乱的气息,一步向内,顺着楼梯向上。一二层还算热闹,越往上越寂静。到了五楼的时候,连楼层服务员都没看见,大约是不知道到哪里躲懒去了。

他顺着静悄悄的长廊向内走。

两边的门像是一双双注视着他的眼睛。

然后他听到了尖叫。

有什么人从走廊末端的包间冲出来,在明明暗暗的走廊上狂奔,因为慌不择路,一头撞在他身上,茫然抬头,不是陶九九又是谁。

“琴仰止。”

他从来没有听到陶九九口中发出这样又尖又细的声音。

他在对方扭头继续想跑的时候,一把抓住她的手。

这场景莫名地让他想到,陶九九从高空坠落时的样子。

似乎他这样一抓,就能叫她不再下坠,得以生还。以弥补上次他呆站在原地的过失。

陶九九被拉住了,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没关系。慢慢来。不是你的错。”他看上去太冷静,仿佛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事是大事。伸手拈了一个静心印按在少女额头上。

这似乎叫他面前的人也渐渐平复了一些。

她停下尖叫,短暂地呆站了一下,喃喃说了一句:“可就是我的错。是我。”她抬死死盯着他:“是我。我该怎么办?我好害怕。”她的手紧紧勒着他的手腕,力量似乎大得出奇。

那么,陶九九是这样的人吗?她会这样哭着说,我好害怕,是我的错吗?

琴仰止心中一顿,察觉出了不对,但已经太迟。

“你是我的人偶”

在这一声下,他已经无法动弹了。

是魅,这世界上没有人能用术法让他无动弹。可魅可以用幻术控制住他。他虽然知道是幻术,可并不是知道是幻术就能解开,身在魅的幻境中,只有伤了魅才能解,这就是魅的邪性之处。

琴仰看着自己面前的‘陶九九’退开,那是个一米八几的青年,眼角有一颗红痣:“委员长。”他笑得很温和:“不这样还真的很难算计到委员长大人。我看你和九九关系很好,果然不是假的。现在即然你先到了,那就帮我布置一下现场吧。”

说着转身在前面领路。

琴仰止身为他的人偶,一步步僵硬地跟着他走。

走廊尽头的包间门被推开,里面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血。

陶九九并不在这里。但有一个琴仰止的熟人在——贾宝贝。他目光呆滞仿佛在梦游,肢体僵硬地抱着一桶血与肉块的混合物倾倒在沙发边的角落里。

琴仰止看到了那些现场消失的衣服,铃把它们做出被啃咬撕坏的样子,混在肉块中。

铃让琴仰止加入贾宝贝的行列将现场布置成被啃食的样子,琴仰止无法反抗。就仿佛真的是一只提线木偶。

铃站在门边,看了看时间,给人发了一条语音消息:“我这边还有几分钟就行了。一会儿你让那个秘书也上来一下。恐怕他也知道不少。”

说完后,走上前不客气地从琴仰止口袋里掏烟,点了一支。

大概并不熟悉,呛得直咳嗽,但显然今天对他来说也是漫长的一天。他还是坚持抽了几口,似乎想放松一下,但似乎是没有达到想像中的效果:“烟有什么好抽的?”皱眉掐灭了从窗户丢下去。转身走到这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弄得满血污的琴仰止面前,认真地打量他:“你是真的很烦。在哪里都碍手碍脚。”

撞开他,走到那边贾宝贝面前:“怎么处置你呢?”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琴仰止说话。过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办法,开口说:“从今以后,陶九九就是你在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你陷入危险后是她救了你的命,遇到她是你一生最幸运的事。你要保护她,偏袒她,处处照拂她。万事以她的喜好为先。你自己么,不重要。恩……”想了想似乎觉得有意思,又补充:“你得想办法让她开心。不许让她不开心。”

想了想立刻又补充:“啊,差点忘了……从今天以后,你喜欢男人。免得生事嘛,可不要怪我哦。”

贾宝贝像木偶一样复述他的话。

他冷笑一声,十分满意,扭头走到琴仰止身边来,上下端详他目光挑衅:“轮到你了。”不知道在想什么。说了一句:“从此刻起,你无法说出一句颂法。”然后解开了对琴仰止的嘴的控制。

“我不得不承认,你反应挺快。”铃抱臂审视看着自己面前的琴仰止:“现在还有一会儿时间,你跟着我追这么多地方,追了这么久,聊一聊吧。你就凭着自己那小脑瓜都知道了些什么?”带着讥讽。

琴仰止并不因为他的轻视而动怒:“比如说,菩提境?”

铃怔住。

随后像是为了给自己台阶下:“知道也不奇怪,这世界中所有的一切,都是由她的一缕神魂生长而来,她见过世界是什么样子,这些世界就会长成什么样子。她看过的书,也会存在于这世界中。你自然也有机会看见。”

琴仰不在意,说:“我猜测,你想提前让她复苏,可是你没有想过,吸纳的世界越多,她的力量就越大,你想只留下一个,奢望那些吸纳来的力量,可以催化她沉睡的神魂,让它完善的得更快。等神魂完全成熟之后,再让这最后一个觉醒。”

铃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看着他。

他还在继续:“可你却没有想到,禁锢咒会出问题。”

“你故意的。”

“我不是。原本的禁锢咒就像一个瓶盖,当她只是个小瓶子的时候,里面的水自然被盖得死死的,怎么荡都漏不出来,可当她神魂成为一片汪洋大海的时候,小小的瓶盖怎么能盖得住?”琴仰止冷淡地说:“原本我只是看她高热,想去除她身上的湿寒用的颂法,却成为了压坏瓶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手里的活没有停,口中也没有停:“接下来,你想用‘净土’来压制她,但中途被人破坏打断了,我猜是那个死在旁边的家政女工。陶九九逃脱之后受本能驱使,去找了自己熟悉的同学。现在你想收尾。只能编个饕餮食人的鬼话。希望有人信。”

“谁会不信呢?”铃向前走了一步,手向他额间伸去:“你也会信。”

琴仰止像是想拖延时间:“你不是蓬莱境里的人吗?为什么这样一心想让她复生?你应该知道,最后没有一个这里的人可以离开蓬莱境,去真实世界吧?”

铃却笑起来,仿佛琴仰止是世界上最愚昧无知的人:“在蓬莱境中的第一世界长成的时候,我就在了。我就是为了她而生的。生来就是为了让她达成所愿。如果她需要我为她去死,那我就会赴死。”她是唯一真理。

“你是疯的。”琴仰止虽然无法做出表情,但眼睛中有厌恶:“这些世界虽然是围绕她生成的,可每一个都可以算是真实存在。当这些生命诞生,它们就是真正的生命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疯子用它来复活陶九九。但我以为,她……”

铃打断了他的话,也根本不想听。

更是不知道是他哪一句说错了,听得铃‘噗嗤’笑起来。

铃并不在纠结于哪里好笑这个问题,只是说:“这里所有的世界由她的神魂而生,为她的神魂而灭不是合情合理的事吗。她取走她给予的东西。何错之有?”

说着将手按在琴仰止额间。

琴仰止像被按下了开关,哪怕极力反抗还是不得不缓慢闭上了眼睛。

铃比他想的,要老道得多。

看上去话很多,心不在焉,可却十分谨慎地没有给他半点机会。

铃在他耳边低语:“你从来没有认识过陶九九。也从来不知道有菩提境这种东西。你所知道的一切,不过是你毫无根据的幻想。你将它们深埋在内心最深处,永远也不会再去想起它。”

他满意地听着琴仰止重复自己的话,然后穿过走廊,推开对面的包间门。

陶九九应该沉睡在这里的。现在一切都布置好了,他只需要把主要人物请进场,一场乱仗就完美收尾。

可这时明明该在沉睡的人,却睁着眼睛,静静看着他。那是一种奇怪的眼神。大概是因为洞悉了一切?

他愣了一下,连忙想开口说话,但陶九九的动作更快。

她一把掐住了铃的脖子。

当他被扼住时,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甚至根本无力反抗。

他挣扎着想说什么,但却并没有成功。只发出奇怪的声响。

“你胆子可真大。”陶九九笑眯眯地说着,一点一点地将手指缩紧。

他听到自己骨头咯嘣作响,虽然不能说话可眼中却净是乞求。他为陶九九做了很多。

很多很多。比她知道得要多得多。

他认真地侍奉神祇。不为得到什么。

可他的神祇,此时却俯身认真地看着他,轻声说:“我取走我赋予的东西,何错之有?对吧。”

猛一用力,在他脖子被掐断的瞬间,世界像是一片雪花一样崩塌殆尽。

陶九九猛然睁开眼睛。

她仍在蓬莱洲那座小楼上。

窗外是浩瀚的水面。外面天气正好,楼下有侍女们在低声谈笑。

她手中的谏行简化成了粉末,随风而散。她猛然扭头看,身边没有魏拾骨。

两个侍女结伴上来,见她脸色惨白站在楼中,连忙过扶她:“小娘子怎么了?”怕她不知道连忙解释:“我们不是擅自上来。龟先生说人手不够,叫我们过来伺候的。”

有一个连忙下楼去,口中叫着:“龟先生!龟先生,小娘子不大好的样子。脸色好难看啊。”

不多时果然带着人回来了。

陶九九扭头看去,便见魏拾骨随在侍女身边拾阶而上。

她猛地松了口气,含糊地问魏拾骨:“你几时出来的?”

“在你家那里。看到你了,我便走过去,刚才走近些,人就出来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魏拾骨伸手扶她坐下。面色淡淡的。又问:“你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

陶九九面色如常,摇头:“不知道哦。我也出来得很莫名其妙。”有些遗憾地看向谏行简残留的粉末:“可惜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再去一次了,恐怕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魏拾骨笑了笑,表情到是豁达:“那就算了吧。总归旧事也不重要。眼前你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至于其它的事,慢慢图谋。”仔细地扶她回去榻上躺下:“你坐一坐,我楼下熬着药。”

陶九九长长地叹气:“哎呀,我可真是个活生生的药罐子了。好讨厌哦。”但并不在意似的,只是打趣。

魏拾骨笑:“可不是吗。”

他下去,楼上的侍女也跟着下支帮手去了。

等人都走干净,笑容从陶九九脸上消失。

她就那么静静坐着。

许久,突然发怒,狠狠地将榻边茶几上的杯盏拂落在地,摔了个稀碎。

楼下正帮魏拾骨端药碗的侍女吓了一跳。

魏拾骨却连眉毛都没有挑一下,舀药的手稳得一滴也不洒。只说:“别怕,她只是有些不高兴。她为人最是可亲,不会向你们发火的。”

侍女见他好打交道,便敢跟他搭话了:“为什么不高兴呀?我看小娘子前途好得很,有什么事能让她不高兴呢?”

魏拾骨手上顿了顿,垂眸轻声说:“一个人若是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什么也没有了。还身负血债,又怎么会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