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所以,何以解忧(上)

以前总是担心妹妹学坏,在诸多事情免不了多说几句,好像所有的耐心、细心和脾气都给了她,后来才发现,和那些细枝末节相比,平安胜过一切。

“我小时候总是羡慕你。你知道吗?”季微雨喝了酒,话也多了许多,她歪头,目光看向黑暗说,“我总是觉得,你比我大,你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你占有了他们更多时间。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我才是那个后来者,要不是因为我,你可以拥有更多。”

季挽澜伸手摸了摸她的手,季微雨的手微微一颤。

“很多个夜晚,我都在想这个问题。我想啊,想啊,我想也许这就是报应?因为我的虚荣,那天我偏要爸爸开着新车带妈妈来给我开家长会,要不是我,或许他们就不会

死……”

晚风透过缝隙吹过来,燥热中夹着隐隐的喧嚣。

季微雨脸上曾经没有表情的麻木消失了,碎裂的狼狈变成深不见底的情绪。

她仰头又猛然喝了一口。

季挽澜伸手按住她的手。

“慢点。”

她的手白皙、洁净,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而她的手,冰冷,湿润。

如同曾经,母亲不肯闭上的微冷的眼睛和泪水。

季微雨伸手擦了擦嘴角残留的酒,转头一笑,黑暗中薄薄的微光照在眼睛里,转瞬即逝。

“放心,姐姐,我酒量很好。”她似乎想起什么,“这里缺水,酒也是水,开始的时候,那个男人也待我算是人样,有好东西都是给我,可能……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小雨,都过去了。”季挽澜不知道什么样的安慰才能抚平那最深的伤口。

“没有过去。”季微雨忽然说。

“我后来想,如果真的有报应,为什么他们没有报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果我的恶已得到了报应,为什么他们没有呢?”她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几分不甘,几分疑惑,几分怨恨。

“我来的时候,怀着他的孩子,那个孩子生出来的时候,是个死胎——或许没有死,反正到了我手里的时候已经死了。”

“我还记得最开始,为了拍一张草原和汽车的照片,我央他带我去邻市,回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临检,谁也不知道那些人的真实身份,他们将我拖下车,就在车后强暴了我,而波图就在车里。那时候我已经怀孕。但回来后,波图说那个孩子已经不干净,他不要。”

季挽澜还记得。

那是她朋友圈最后一条信息,岁月静好,前程明媚。

季微雨又喝了一口道:“他们糟践我,甚至不如妓女。妓女还有钱拿——我不但要满足他们的,还要做所有的家务。恶心的事情,做了不知道多少,却仍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你不知道,他娶的第三个女人,他们睡的时候,会要我在床边……服侍,那……——姐姐,我觉得自己……很脏——很脏。”

她嗓子哑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反胃的事情,微呕了一下。

然后又坚决再灌下一口酒,仿佛将那恶心的感觉连同酒压在

身体里。

“忘了吧。”季挽澜心尖微颤,她说,“我们离开这里,你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塞浦路斯有地中海最好的海滩和安静的游客。或者我们也可以回国,选一个安静的小城,我陪着你。”

“……我还可以吗?”

“当然可以,肯定可以!”

毛发和指甲六个月更新一次,皮肤二十八天新陈代谢一次,身体的水十三天循环一次,白血球十天更新一次,而胰脏和胃黏膜上层细胞最多三天就会全部更新一次。所有的的一切都可以重来。

会的。

都会好的。

“姐姐。”季微雨放下酒瓶,忽的垂眸低头将脸放在了她手里,轻轻说,“谢谢你。”

她的眼泪落在季挽澜的手心。

是在离开医院后第一次哭,也是唯一一次。

她慢慢抬起头,眼底的光隐匿在黑暗中:“会的,我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