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默默安慰着自己。
吴太后回来的时候一脸疲惫,裴宴陪着说了几句话就提出了告辞,天儿擦边黑的时候回到了秦王府。
正巧和秦王的马车碰到一块。
“听说我儿在兴和殿上很是威风。怼的皇后都说不出话来。”秦王笑着说道,脸上尽是玩味。
裴宴无奈点头,他爹又拿他耍开心。他能怎么办?温皇后步步紧逼,难道要他步步后退,这与秦王府不利,他也不愿意。而且事实证明他这样做是对的,比起秦王府和东宫相敬如宾,关系亲近。定康帝想看到的反而是双方反目成仇,势不两立。
帝王最理想的状态就是能够朝堂各种势力维持平衡,这样于家国最是有利。但是随着新势力的不断出现,人心浮动,各方势力之间的勾结联合,这种平衡很难永远维持,当平衡破裂的那一天,就是动荡发生的那一天。
皇帝得保证他自己手中握有的权力高于其他任何势力,所以结党营私是绝对绝对不被允许的。最好就是朝堂上各方势力互不相容,□□味十足,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朝堂上不会有人越过他这个天下至尊。
秦王府和东宫,现在可以看作是直接摊牌了,作为受益者的定康帝当然高兴。
“下午你舅舅还劝我,要多派几个人跟在你身边,当时我还说他小题大做,现在看来不派人都不行了。”事当然没有做错,错在鱼儿的年龄还小,直接被说到脸上,皇后不恼羞成怒就怪了。
“父王去见舅舅了?”裴宴看裴贺之脸色红润,眉眼温和,心情看上去不错。
“嗯,时隔几年再回京,他的那些个朋友兄弟早已成为陌生人。你外祖父至今没有想通,能够交往的就只有我和你娘,还有你们姐弟两个。要是能空出时间就去陪他说说话,你舅舅那儿好东西可多着呢,你不是最喜欢长辈赐礼,到了之后只管开口索要,他定会给你的。”
恐怕这还没开口呢,就着手往外送了,鱼儿亲自开口,文清只有高兴的份儿。
“啊。”裴宴对这份兴致缺缺。他躲都来不及,还上赶着凑上去?虽然说这奖励听着有些动人,可到底还是他的小命重要,他心虚啊。
裴贺之看儿子一脸兴致缺缺,有些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脑袋。文清这几年名声斐然,夏朝凡文人就没有不知道他的。雁城书院一席难求,多少人为了把子孙后代送去雁城书院读书,上赶着讨好文清这个做山长的。每年雁城书院招新生,文清的大门槛都要被踩平,就是平常也是拜帖请帖不断。
到了他儿子这却反过来了,任他舅舅费尽心思的想跟他相处,他自岿然不动,反而觉得有些嫌弃。为了不和他舅舅多见面,甚至已经决定明日就回书院,美其名曰要好好读书。
“臭小子!你就耍小心眼儿吧。”秦王没好气的说的。人和人之间的眼缘真的非常奇妙,明明两个人只见过一面,却已经有了明显的喜恶。
裴宴不置可否,他实在不喜欢那种被看穿的感觉,像是自己所有的秘密在他面前都无处遁形似的,谁爱跟他相处睡去呗。
第二天一早,裴宴收拾收拾就出发去了东临书院。
昨儿他耽搁了一天,肖章和安沂还专门派人送了信儿过来,问他为何没回去?
裴宴并没有解释原因,不过还是答应了今天要过去。他这是遵守承诺,才不是要躲什么人。东临书院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因为日渐进入深冬,远山上一片枯凉,除了松柏再无绿色。
裴宴现在已经搬回了梅苑。东林书院的梅苑因院内种着几棵百年腊梅树而得名,每到冬春季节,腊梅盛开,远处飘香,风吹来梅花瓣儿纷纷下落,天下罕见地花海景象。
往年这时候正是梅苑一年中最美的季节,今年冷的早节气却比往年要晚些,腊梅刚鼓出了花骨朵,尚且没有开花。
上午是蹴鞠课,不过因为天气寒凉,北风萧瑟,前些日子下的雪在地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没有丝毫融化的意思,蹴鞠课没法活动,所以学生们都聚在院内玩闹,散漫的很。
裴宴刚进梅苑,何子旻就迎上来了。
“兄长。”裴宴笑着打招呼,他们俩自从上次戒院开之后就再没见过,隐约从玄一那听说是爹爹给何子旻布置了任务。
裴宴没具体问,却觉得还不错,从对方成为他的伴读那一日起,身上就打下了他的烙印,如无意外这辈子两人就捆绑在一起了,更不用说何子旻出生何家。
对方越有出息,混得越好,认识更多的人,积累更多的经验,与裴宴而言只会更好。他爹爹锻炼他身边人,他只有高兴的份儿。
“阿章和阿沂都在里面儿呢。”何子旻在前面领路。
裴宴并不觉得意外,这样恶劣的天气,俩人能出来溜一圈才怪。裴宴跟着何子旻穿过一条阴凉小道到了最东端的耳房,房间很小看上去平平无奇,推开门却别有洞天。
他还是小瞧俩人了,瞧人家多会享受,两人凑在榻椅上,旁边点着铜炉。铜炉上闷着热茶,烧的咕噜咕噜的,细嗅之下满室茶香,旁边还摆着点心和橘子。
不管到了什么地方,他们的做派还是没有变,怎么轻松怎么来,怎么享受怎么来。仿佛他们生来就不是吃苦的样子,被偏宠、搞特殊已经习惯了。
“阿裴,”肖章高兴地看过来。
裴宴轻轻点头,用下巴点了点炉子。“从哪弄来的?不怕严夫子看着。”
安沂给裴宴倒了一杯热茶,笑笑没说话。
“严夫子这段时间哪有时间管我们,他和山长吵的正凶呢,听说昨日在兰苑授课还差点当众争论起来。”肖章不以为意。
“严夫子和山长有矛盾?”裴宴皱眉,下意识要坐到安沂身边,却在坐下去的那一刻硬生生的让自己转了个弯坐在了肖章一边。
安沂倒茶的动作一顿,低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肖章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谁知道呢?据说是互相看不惯对方的教学理念。”
裴宴抬头看向何子旻,他们几个这些日子心都不在书院,唯有兄长从未离开。
“还是关于礼苑,为这事书院的夫子分成了两派,进书院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夫子们斗起气来跟小孩儿一样。”何子旻笑,“严夫子和山长最明显,遇见都没有好脸色。”
“严夫子掌管东临教纪,何至于让生长如此忌惮?”裴宴有些不解,上次开戒院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东临书院的先生夫子们对严夫子出乎意料的尊敬,当时他还只以为是严夫子在东临的年头长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何子旻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我倒是知道一些内情。”安沂开口。
裴宴抬头看去,笑着问道:“是什么?”
“我也是听父辈私下谈论,咱们这位严夫子在十多年前也是位风云人物,当时是咱们东临书院的山长,比起他的名号,他的学生更广为人知,阿裴也熟悉,正是文清先生谢毓。”
舅舅?那也就是说严夫子是东临的上一任山长,依着安沂的这个说法,算算时间,正巧是谢毓舌战东临先生之后卸任的。卸任之后没有离开,却选择作为一个普通的先生留在东临,严夫子到底要干什么?是因为热爱这个书院,不舍的离开,还是有其他目的。
裴宴相信严夫子是前者,在此之前他不知道严夫子的过去,不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主张什么。但几次的相处,裴宴能分辨出这个人更多的是善,对待他们这些学生更多的是爱。他能因为一个学生目无尊长,毁坏名家名作,而直接下令开戒院,这和他一贯低调风格完全不相符合,也完全暴露了他的身份。
裴宴也更愿意他是前者。为师传道授业解惑,更重要的是以身为本,教子学身,裴宴对天下每一个为师者都充满着敬意,他希望每一个老师起码都尽到了自己应尽的责任,教导出来的学生不说人人成才,起码德行上找不到污点。要是严夫子留在书院是为了达到其他功利性目的,就玷污了为教者这个名头。
严夫子在裴宴这算是一个好人,他不希望自己看走眼了。
尤其还牵扯到他舅舅?裴宴虽然不喜谢毓,但是却从不怀疑谢毓的德行,前世一直到十年后谢毓依然受人尊敬,没有谁传出不好的事情。
“干嘛皱着眉头?做学问的意见不和不是很正常,咱们书院的先生夫子,随便单拎出一个都是大能人物,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主见,去相信其他人的。”看裴宴眉头紧锁,安沂自然上手想为他展平。
裴宴回神,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下意识的往后闪躲,直接避开了安沂伸过来的手。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过不自然,裴宴讪笑,他只能尽可能的保持脸上的表情,“没放在心上,只是没想到严夫子还有这样的过去,一时惊讶罢了。”
说实话裴宴心里也不得劲。在不知道这个秘密之前,他并没有意识到安沂的动作有什么不对。对方从小就爱缠着他,爱赖在他身边,动不动就上手,窝在他手臂上的时候都有,他明确表示过不喜,但安沂依然我行我素,到后面他也就习惯了。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一直到最近,他觉察不到的时候,那些动作自然而然的就做出来了。
所以安沂是个姑娘这个事实,裴宴得花点时间才能接受。而现在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当做不知道,他现在是无法在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份亲近了。男女七岁不同席,说起来他们现在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吴庸说安沂是个病秧子,她女扮男装,包括进入东临书院读书,肯定都和她的病有关,裴宴并不确定自己如果说破会不会影响她的健康,当然不会轻易说破。但不说破,也无法像以前那样相处,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安沂收回了手,有些愣神,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笑着附和:“是啊,我也没想到。”
裴宴松了一口气,没有赌气就好。
“就知道你们几个小兔崽子会躲在这里,其他人该读书读书,该休息休息,就你们几个躲懒。”门忽然被推开,严夫子抬步走进来。
这算不算是说曹操曹操到,裴宴笑。
“刚听说严夫子最近忙着和山长打擂台,我们哥几个正在商量要不要出力支持夫子呢。”裴宴张口就来,然后站起身来给严夫子让座,还不忘表忠心:“学生可真真正正是站在您这边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