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台上有雕刻,是三棵竹。三棵竹?裴宴突然想起了什么?
“砚台是你在何处拿的?”裴宴问贺廿。
贺廿不明白裴宴说的什么意思,他就随手拿的。贺廿对秋水阁的布局摆设一点儿都不知,让他说出在哪拿的,可太为难他了。而且虽然小孩看上去不像是个小孩,性子沉稳的不像话,不过他到底才七岁,让他正确描述出第一次去的地方的方位,有点不容易。
裴宴也明白过来这一点。“算了,就当我们捡着便宜了。”裴宴一把搂过贺廿,“你可真是哥的小福星。”
裴宴没有多想,毕竟按照程昂那抠门的个性,虽说让他们全场随意拿,可也有底线,也安排了人跟着他们,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都会提醒。
所以,裴宴并不认为贺廿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只以为现在还没有人注意砚台,更不了解它的价值而把它随意摆放在秋水阁的某一处了,最后让小十三捡了个便宜。
这也是在未知事情全貌的时候,最合理的解释。
裴宴把砚台装回去,怕受到冲击还专门给包上厚褥子,把它塞到了马车上的暗格里。
肖章缠着安沂要看他选了什么,裴宴也偏头看过去。“是要送给家中女眷的。”安沂淡笑着说道,其余却不愿意多谈。
裴宴也不追问,送给女眷的不外乎就是首饰头面,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尤其安沂明显不想提。裴宴抬头看向红昭,“你选的那把短剑可有稀奇处?”
“奴婢不懂这些,只是看它锋利。”红昭取出短剑,试着在旁边的木盒上滑了一下。
裴宴看她滑的轻巧,盒子前后没什么变化。正想笑,就看到木盒整齐的变成了两半。
车上人都惊呆了,裴宴也有些兴奋,“拿来我瞧瞧。”肖章和安沂都凑了过来。
“主子可千万小心手!”红昭嘱咐道。
裴宴点点头,接过来想拿旁边的茶几练练手,这个看着夯实又是实木,应该不那么容易损坏吧?正准备动手就听见安沂“啊”了一声,抬头就看到安沂的一绺头发划过短刀,立刻被被拦腰折断。
最锋利也不过如此了,裴宴眼中冒着惊喜。看上去平平无奇,没想到竟这么锋利,比起其他,这个确实很适合红昭。
“红昭好眼光,”裴宴对着茶几跃跃欲试,刚想碰上去。就听见红昭默默提醒了一句“主子,这是上好的沉香红木,当初王爷花了上千两银子才淘来的。”
裴宴瞬间收了心思,把短剑放回剑鞘正准备递给红昭,马车突然停下,裴宴身体前倾,双手撑地,在这一瞬间裴宴是庆幸的,幸亏他已经把短剑放进了剑鞘,不然他的手说不定已经废了。
“发生了何事?”红昭第一时间打开车门询问情况,就看到马车前面站着几个健壮的蒙面大汗,他们刻意拦住了马车,而他们正前方玄一已经现身。
红昭心中一凛,几乎是一瞬间她跳下马车并关上了马车门。秦王府的马车是特制,寻常的刀箭穿不透,她现在拿不准周围还有没有其他的敌人,只能先尽力保住自家主子安全。
车上几人都注意到了。尤其裴宴,他一直看向外面,甚至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还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人。
“阿裴?”肖章不敢确定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
裴宴点点头,压低声音:“先不要轻举妄动,看看他们有什么意图。”
他们现在正在清河大街上,这里热闹是真的,鱼龙混杂也是真的,什么人都有。去宁远伯府,此为必经之道。他们这是刚下大道,就被人大喇喇的拦住了马车。裴宴皱眉,觉得此事不符合常理,这里人太多了,难道他们就不怕有人去拱辰巷报信?或者自己的样貌被看见?
外面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纵然裴宴对玄一的身手很有自信,却还是不得不担忧。打斗声由远及近,有人向着马车这边走来了,拦住他们的是红昭。裴宴从窗户缝看过去,红昭游刃有余,蒙面人应付的比较吃力。
危险临近的声音,要伤害他们的人离他们很近,这种从心底里发出来的恐慌压抑着马车内的空气。裴宴身后把贺廿搂在怀里,“放心吧,没事儿。”
贺廿乖巧的点头。
外面打斗声更响了,有几次马车的门都差点被推开,被肖章以力气镇压了。红昭一边应付人,一边空出手把马车门从外面用木桩给锁上了。
突然外面传来马的嘶鸣声,接着马车剧烈摇晃,然后开始狂奔,马车里的几个人惯性后仰。
裴宴后面就是车壁,很快就稳住了身子,不过还是不可避免磕了后脑勺。贺廿在他旁边,幸亏枕着他的胳膊,算是没受到什么冲击。
肖章本身吨位大,剧烈冲击之下,他整个人四仰八叉的怼到了后面的红木茶几,接着就是一声哀嚎。裴宴表示自己完全能理解,肯定硌到了。
最无助的是安沂,他被冲着往马车后壁上撞。裴宴吓了一跳,赶紧伸出另一只手护着他,情急之下直接把他搂进了怀里。裴宴的第一感觉是安沂的身子软,完全不像他浑身上下硬邦邦的。第二感觉是这小子竟然熏荷香,平常没闻见过,但现在他们离得太近了。
裴宴苦中取乐的想着,很快就把这事儿放下了,他们现在可在清河大道上狂奔呢,得赶紧想想如何自救。马车门被红昭从外面锁上了,他们打不开,就算是能打开,在马车狂奔的状态,以他们几个的能耐也根本控制不住已经失控的烈马。
外面吵吵嚷嚷,裴宴把枕头放在安沂身后,又把贺廿推过去让他照顾,“你顾好他。”
安沂点头。
裴宴扶着肖章稳住身体侧身打开了马车的侧窗,老天!他们现在正快速穿过清河大街,因为他们大道两边的不少商贩都直接把摊子扔了赶紧躲起来,马车行过的清河大街看上去一片狼藉。
玄一和红昭骑马在后头追赶,不过清河大街虽不窄却满是人,他们时不时要避开行人,速度一旦放慢,根本追不上他们。
“主子,不要担心,奴婢这就来救你。”红昭语气焦急。
裴宴点头,想说没事,你们先顾好自己吧。你俩看上去可比马车里的他们几个狼狈多了,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啊!”红昭惊呼。
裴宴转头向前面看去,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冲出了清河大街,正向着护城河驶去,前面是护城河大桥。要是往常还好,偏偏最近护城河大桥正在修砌,烈马能够通过,但是马车就……最坏的结果是他们连着马车一块儿落水。
前几天下了雪,护城河水流湍急,他们如果连着马车一块儿落水,如果不能及时被救出,只有被淹死一条路,而且这条路很短很快就能实现。退一步说就算不被淹死也得被冻死。现在可是寒月底,这水不说刺骨冰寒也差不离了,不用说泡太久久,不出一刻钟,他们后半生就得在苦痛中度过了。
裴宴当机立断,不能再坐以待毙,真到了护城桥他们想活命都难。他左右看看,寻找能用的上的东西。
“阿裴,”安沂唤道。裴宴回头。
“用这个,”安沂指着短剑说道。
裴宴挑眉笑了笑,没想到他什么都没说,对方就知晓了他的意图。
他捡起短剑,挪到马车门前,“阿章,你扶着门别松手。”
肖章向来听话也不问为什么,就双手扶着门。
裴宴凑过去把短剑穿过门缝试探门锁的位置,用刀刃划拉了几下,然后畅通无阻了。
裴宴往旁边避让,示意肖章打开车门。凛冽的寒风一股脑的涌入马车内,刺的人脸生疼。裴宴下意识用袖子护住脸。
“主子!”“少主!”外面传来玄一和红昭的惊呼,裴宴挣扎着去看,马车已经行上护城桥,他当机立断,迎风上前直接斩断了缰绳。马匹挣扎开继续跑,因为没有了累赘,速度还更快三分。裴宴注意到它臀部插着一把短刀,鲜血直流,也怪不得它疯跑这么长时间。
马车突然没有了牵引,前面车把落地,桥是拱形,车把别住,马车上翻。
“护住头。”裴宴大喊,他以最快的速度回身护着贺廿,虽然说自己也很重要,不过他决定高风亮节一回,谁让对方是他从宫里带出来的,是他的债呀。
最好不要伤了脸,裴宴默默祈祷着。
要说他还真是多灾多难的体质,这才多久?他已经经历好几次这样的事了。
裴宴一直相信人的气运是守恒的,在这一生中,你拥有多少幸运就会伴随着多少不幸。老天有可能会偏爱一些人,但总归不会太过,这是这个世界的法则。成为裴宴是他最大的幸运,他愿意把这些不幸都看成与他的幸运相抵之事。所以在不幸来临的时候他能坦然接受,心里并不会产生郁闷和怨念。
裴宴闭着眼睛等着疼痛的来临,他把贺廿保护的很好,整个被他抱在了怀里,而贺廿的后面就是安沂。此时,裴宴和安沂离得很近,互相能听见对方的喘气声,裴宴的下巴就在安沂的肩头。
马车整个半飞到了半空。
马车里几人心跳到了嗓子眼儿,闭眼认命的等着翻车。
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远处跳了过来,以雷霆之力稳住了上翻的马车。
马车重重落在地上,裴宴几个被摔的七荤八素,但总归是得救了。
“少主。”玄一探进马车查看情况。
裴宴惊魂未定,下意识看向怀里的贺廿,对方不知何时被摔了出去,索性他身上裹着厚褥子,又是在冲击小的时候出去的,倒没有受到什么撞击。只是恐怕被吓蒙了,现在看上去有些呆呆的,见裴宴看过来,眨巴两下眼也不说话。
肖章还在哀嚎,开始他就受到了撞击,刚刚重创,对于他这样没吃过什么苦、娇生惯养的人来说实属正常。
裴宴把头又放在安沂肩膀上,喃喃自语:“终于得救了。”
安沂眼中闪过慌乱,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是啊,我们得救了。”
裴宴直起身子,直直的看着安沂。
“怎么了?”安沂突然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