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嘉低着头好一会儿才重新抬头看着太后,通红的眼眶子里迅速积蓄晶莹,她抖着唇深吸了口气,仓促擦掉眼泪,似是犹豫又含期盼的情绪煞是饱满——
“老祖宗,奴才自打进了?后宫,只想着本分替老祖宗和容主儿办差事。奴才没想过子嗣的事儿,也从不曾惦记恩宠,奴才只求个安稳和宝赫性命无忧,奴才发誓,若奴才有半个字儿虚话?,叫奴才不得?好……”
“闭嘴!”太后突然冷下脸来低喝出声,面上带着失望,“若是需要奴才,你当哀家不能给容妃安排几个忠心?的?哀家身边哪个不比你得?用,何必要费力气提拔你?”
熬鹰的人都知道,他们盼着的从来不是海东青被驯服后,只木讷靠着主人过活。他们希望海东青飞的更远更高,捕猎更勇猛凶狠,只要绳子在主人手里,主人只有希望它天空更广阔的。
若只想叫静嘉当个戳脚子[1]在跟前儿,太后才不会废那个力气算计,聪明的许是不好找,捧着忠心?擎等着替主子刀山火海往上?冲的戳脚子宫里可从来不缺。
如今知道静嘉竟然如此胸无大志,太后心里的恼意丁点不比对静嘉的警惕少半分。
太后干脆将话?说得更敞亮:“哀家身边也不独你可用,瞧中了?你无非是你身后干净些。哀家不妨告诉你,以后你容主儿绝不会住在承乾宫,待得?那一日,哀家许你后宫里二?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体面你要是不要?”
静嘉叫太后这敞到炕边儿的话?吓得?一个哆嗦,张开嘴却发不出声儿来,脸上似是茫然也像是挣扎。
太后见状将静嘉拉过到自己身边,摸着她脑袋语气温和不少:“自打头回见你,哀家就为你这可怜模样心疼,甭管在宫外还是在宫里,哀家都想着疼你,这才想法子捧你到皇帝眼前儿,你就是这么报答哀家的?”
“老祖宗……奴才不敢有别的想法,只想着报答老祖宗天恩,奴才错了?吗?”静嘉靠在太后膝盖上?呜呜哭出声儿来。
“好了,再哭眼睛都要肿了。”太后语气更温柔,“不能说你错了?,能从墨勒氏手里活下来,哀家也知你不易,只是你
就甘心?一辈子缩在人脚底下当个奴才?”
静嘉摇头随即又点头:“奴才不甘心?,所以奴才才会算计,可奴才愿意给太后和容主儿做一辈子奴才。”
太后温和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强硬:“既如此,你就要听话,这六宫之主该当是母仪天下,丁点儿错都不能出。只你也清明,后宫的争斗丝毫不比前朝差,总有些子事儿是要有人办的。”
“奴才愿……”
“听哀家说完。”太后打断静嘉急迫的忠心?,继续道,“多的哀家不说,后宫里哪个家世不比你强?虽说好些看着不显,却也都存着青云志呢。往后你容主儿该有她的尊贵和荣宠,剩下的皇恩哀家要你揽了。你越是受宠,后宫里那些无宠的就越安分,你能帮你容主儿做的事儿也就越多,这么说你懂吗?”
静嘉不言声儿,只身子轻轻颤着,即便低着头也能叫人察觉出她心?里翻江倒海的挣扎。
太后不急着问,只慢慢等着静嘉自己想清楚。
好一会子过去,静嘉膝行后退几步,端正冲着太后磕了?个头,嗓音虽然还颤着,眼神却坚定许多:“奴才不愿意多说自个儿忠心?与否,可奴才愿意替容主儿卖命,只求老祖宗答应奴才一个请求。”
“你说。”太后挑了?挑眉淡淡道。
静嘉垂眸道:“奴才请老祖宗让宝赫跟在定国公身边儿,奴才也算只剩这么一个亲人了,奴才答应过额娘,会保他性命无忧,求老祖宗成全。”
太后虽有些诧异,倒是也不难理解,她点了点头:“这事儿哀家应下了?,你继续说。”
即便静嘉不说,太后也要想法子将安宝赫拿捏在手里,猛兽易伤人,若无能将她摁死的把柄,太后不放心叫静嘉往上?爬。
“奴才没别的请求,只求老祖宗恕奴才死罪,奴才会竭尽全力完成老祖宗的交代。在成事儿之前,奴才不敢多言,可求老祖宗相信奴才,奴才绝无欺瞒之意。”静嘉又恭敬泥首下去,叩头不起。
太后微微拧起眉心?,有心?问静嘉瞒着什么事儿,只是想了想没问出口:“只要你不背主,哀家自会饶你死罪,你放手去做便是。”
“奴才以宝赫和额娘起誓,此生绝不背主,
否则叫安塔拉家绝嗣,叫奴才的额娘生生世?世?不得?安宁。”静嘉直接将话?说死,丝毫不给自己空子钻。
太后楞了?一下,没拦住静嘉起誓,自然她也没怎么想拦,只是她没想到静嘉会将誓立得?如此之重。
安塔拉家对静嘉来说并不重要,对静嘉来说她自己的命都比不过安宝赫和佟氏,如此太后总算是放下些因静嘉云山雾罩的话?引起的警惕。
她笑着叫刘佳嬷嬷扶静嘉起身:“以后不许再乱起誓了?,只要你好好伺候你容主儿,哀家亏待不了?你。”
静嘉勉强定下心?神:“是,奴才记下了?。”
“好了,洗把脸回去歇着吧,还有段儿路程,一会儿哀家叫董兴福给你送些燕窝羹过去,好是勉强垫垫,等去了温泉行宫,再叫御膳房好好伺候。”太后笑着打发静嘉出去。
静嘉穿好墨绿色的大氅,由福顺搀着,手?紧紧攥在棉捂子里,面上情绪不露分毫,只眸底带着几分清浅笑意。
她不会背主,聪明人都知道背主没有好下场,只她的主子从来也不是太后罢了?。
总算能够光明正大站在皇帝身边,她也该早些爬上去,好是看看那些亲手将她送上?高处的人,是不是还能云淡风轻笑着定人生死。
她不怕冷,只怕生死由天。
静嘉这副模样,自然没叫林守成给漏了,她还没上马车就传到了正和帝的耳朵里。
皇帝哼笑出声,懒洋洋靠在明黄色软塌上?:“叫她住宁元阁。”
“嗻!”孙起行应声后才愣了下,“万岁爷,这宁元阁离玉螭堂可远了?些,您既叫安贵人来……到时安贵人要走不少路的。”
人都带过来了,还能不宠着?甭管是德妃还是敏嫔那几个,哪个也不是常得?皇上?雨露的,总不能叫万岁爷憋着。
可这从宁元阁走到玉螭堂,弯弯绕绕要走好些时候,山里雪还没化,安贵人受罪,万岁爷万一心?疼着恼,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他们的腚啊!
皇帝随手将软枕扔孙起行脑袋上?,笑骂:“狗奴才,你懂什么。”
孙起行手?忙脚乱捧着那软枕讪讪放回去,再不敢说话?。
可这满心肠的转悠,他也没想清明皇帝这好心情怎
么来的,反倒是刚刚没错眼的时候,叫人觉得?……嘶,那笑怎么有点子荡漾呢?
温泉行宫建在御山上,高低错落开来,分了?前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