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瘦男子像被一巴掌狠拍在脸上。
若说原先还有一股气撑着他,这时候人眼见地软了下来,那是巨大的、不可预知的骇恐。
嗓子里吞咽有声,落在别人的眼里就跟泥沼地里不住蠕动的蛆虫一般猥琐。更让人瞠目的是,不一会熏人的屎尿就从这人的□□缝里屙了出来,淅淅沥沥地漏在两道车辙印的空挡当中。
落后几步的纪宏见火候差不多了,捂着鼻子一边后退一边摇头。
“看着干净体面的一人儿尽干些蠢事,早早交代了也不至于受这份罪。先头看着还有两分胆气,原来只是个样子货……”
不错,这一路上锦衣卫的小子们就是故意在吓杜良升。
但是这个书生比想象当中的还要顽固,喝了一碗水吃了两口塞牙的干粮,他好像从窒闷当中缓过气,又闭着眼睛溺在囚车里装死。
这番举动把一心想在新上峰面前立功的谢永气得七窍生烟。
于是在接下来的路程里,杜良升再没有捞到一口水喝。
纪宏嘴里嚼着一片树叶,以他的脑子到现在都想不明白。
押解高鄂是正理,捎带上杜良升也算说得过去,可是天远路远地搬几口银箱子回去干什么?而且放着好好的官船不做,非要骑马走官道?
他悄悄瞥了一眼身旁挺拔如枪的身影,有心想问一句,又敏感地觉得这话直接问出口多半有点显蠢。想了想又咽下去,拐着弯地笑了一声,“没想到这一路上的桃花开得还不错哈……”
连着三天的奔波,周秉一张让人不忍错目的俊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的风霜之色。
他抬头看了一眼。
远处灼得耀人眼的粉雾,团团簇簇地挤成一团。
那一年,也是这样的四月天,那个模样干净利索的小丫头还没有长成一幅端庄稳重的模样。嬉笑着,拿着这样的桃枝丫轻扫过他的肩头。从此就撩进了他的心里,在他心底留了淡淡的一抹痕迹……
也许,那人打心眼儿里未曾信过他,所以在那么长的岁月里一直不闻不问。
终究是错过……
一片粉雾飘飘荡荡地扬了下来,周秉眯眼勒住□□的马,转头吩咐了一句。
“这件案子是太后娘娘都询问过的,千万不能出差错。过了前面的将军沱就是京城的地界了,大家都把招子放亮点。”顿了一顿,声音压了下去,“若是有异动,就先宰了高鄂和杜良升……”
言语轻微细柔,神情却像刀子一样凛冽干脆。
纪宏满脸意外,想玩笑说不过区区五千两银子的遗失案,谁会这么无聊透顶?
谢永却是深看了一眼,抽身回马一个一个地嘱咐手下人。穿了青衣的缇骑微微躬身领命,右手上的刀鞘都下去了半分。
纪宏见了这个阵势,左右张望一眼后只能乖乖地不出声。
走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喟叹了一声,“跟你们相比,我就是个睁眼瞎子……”
他虽然还不明白这件案子的始末,但是从周秉的种种举动,杜良升偶尔流露出的无措张惶,就知道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即将铺天盖地的坠落下来。
将军沱是京城看桃花的好地方,每年的春天都有权贵过来赏景。青山脚下山溪岸边,无数的山桃、野姜、连翘、地丁、二月兰竞相吐艳。
桃花香气最浓烈熏人的时候,一柄闪着雪光的利刃从一棵百年的老桃树后无声无息地刺了过来。
美好的春光下不但人醉了,连马匹都慢下了脚步,所以那些刀剑闪现的时候,众人都是一愣神。但这个时间极为短暂,十个人立刻各有分工守住了要紧处。
来的是七八个灰衣蒙面人,并没有占很大的优势,又仿佛是知道这群锦衣卫们的真正身份,刀剑下都留了分寸。因此你来我往热热闹闹地打了半刻,竟然是个势均力敌的局面。
那边领头的见状似乎有些着急,知道今日出门实在太过托大。一个呼哨后就拿了几个人挡住周秉三人,后头的几个人齐齐举刀砍向杜良升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