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县丞这辈子终于有幸亲眼见识到了北镇抚司的雷厉风行。
不过半个时辰,通州县衙门口已经立起了两个站笼。
戴了七斤半枷锁的高鄂回头就看见一身脏污已经没了人样的杜良升时,神情似悲似喜。想必心里也明白了什么,深深锁住眉头靠在笼边,再没说一句话。
这时候已经是夜深人静的凌辰,不知从何处得知消息的高夫人跌跌撞撞地跑来送行,扒在马车边眼泪珠子不停歇地往下掉,却还是言语清晰地嘱咐。
“……我收拾了几件衣裳,你要是能洗澡就赶紧换一回。我看你头发都搅缠在一起,说不得要长虱子了。”
周秉远远地在一旁瞧着,见那高夫人容颜秀丽,虽然尽量保持镇静,可那手绞在一起,肩膀在微微发抖。难为她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还踉跄地来给丈夫送行。
早春的风徐徐的,偶尔一股吹在人的身上却像钢刀一样利。
落后十几步的马车关押着杜良升。
高夫人不管不顾地穿过一群沉默的军士,扒着高大的车辕不死心地问了一句,“表兄,是不是你?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听你一句真话……”
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地知道她在问什么?
半天前杜良升被几个手黑的缇骑收拾了一顿,脸上肿得不能看。这时候只能勉强睁开半边眼睛,仔仔细细地盯了一会,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声音低沉暗缓。
“我什么都不认,我什么都不说。无凭无据,看这些朝廷的鹰犬能拿我怎么办?“
到了这步田地,他终于没再说自己是无辜的。
周遭静寂,高夫人的脸上甚至还挂着泪珠子。听了这话后眼里的热气渐渐凉了下来,转身就往回走。
她站在路边,神情淡淡地对着丈夫念叨了一句,“说到底都是我引狼入室害了你,等我把家里稍稍安置一下,就到京里来寻你……”
浅青色的衣裙被风扬起,透着一股决绝之意。
高鄂陡然回头,满脸地不可置信。
想说什么又好像多余,几个脏污的手指头弯了弯,哑着嗓子哽咽了一声,“这些都是官场上的事,与你一个内宅妇人有什么相干。你快些回去,以后咱们的孩儿没了亲爹,总得要让他有个亲娘!”
从第一眼看到杜良升时,高鄂就知道一直以来的隐隐担心成了事实。
光天化日下,修塔银无声无息没了踪影。
除却鬼神,总归是有人伸了手。
他关在牢里时,把所有的事都仔仔细细地想了无数遍,想找出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他千防万防,做梦都没想到遭至亲从背后捅了刀子。
想老老实实地为百姓干件事,怎么就这么难呢?
明明暗暗的灯火当中,高鄂仰天叹了一声,心内愁苦得不能自已。在那些人眼中,自己多半是个不可救药的傻瓜。
他回头朝周秉拱了一下手,聊表一点浅薄谢意。
不管怎么样,这个看起来暴戾冷僻的年青人让他到死终于当了回明白鬼。
虽然到现在为止,高鄂都没弄明白杜良升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也没弄明白周秉究竟是凭什么锁定了真凶……
回去时没有走来时的路。
因为耽误了行程一行人走得急,笼车上的人就有些遭罪。
戴着十斤重枷的杜良升晕晕沉沉醒过来的时候,一抹正午的太阳直直刺着他的眼。他漫无边际地想着心事,忽然听见身后车轱辘的动静似乎格外沉闷。
杜良升错愕地回过头,然后就看见马车上放了几个蒙着厚厚油布方方正正的偌大物事。别人也许猜不出那里面是什么,杜良升却觉得后脊梁骨上猛地窜出一层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