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以诚却摇着头说道:“黎厂长,这件事可不简单,我都不知道是福是祸呢。”
“你担心什么呀!”黎庆不屑地说道,“这种重点项目攻关,咱们也不是第一次承担了,以咱们的实力,还有拿不下来的项目吗?这一回可是国家计委牵头来做的,经费方面肯定比过去部里更大方,你们技术处不是一直说要盖一个测试中心吗,趁这次的机会,向上头多要点钱,不是啥都有了?”
周以诚道:“黎厂长,这回和过去真不一样。不瞒你说,这件事我前些天就已经知道了,那是我老师陈贺千教授打电话跟我说的。他说,这一回国家是要动真格的,不再是像过去那样搞一阵风,弄几个评奖就过关了。”
黎庆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咱们过去搞的那些项目,哪个不是真格的?你看看我这办公室墙上的奖状,还有这些奖杯,不都是填补了国内空白吗?你怕啥?”
周以诚很认真地说道:“这次真的不一样。以往攻关,是由咱们企业自己确定问题,最终成与不成,咱们也能说了算。听陈老师说,这一次国家计委打算换一种方式,问题由他们提出来,标准也由他们说了算,达不到标准就过不了关,连前期拨付的经费都要收回。”
“这怎么可能呢?再说,重大装备里有什么问题,不就是咱们企业最了解吗?计委那些人懂什么?他们来确定问题,还要确定标准,他们有这个本事吗?”黎庆皱着眉头说道。
黎庆说的还真是以往国家组织重大项目攻关时候的惯例。组织攻关的单位,自然都是国家部委,部委里大多数人对于技术前沿并不了解,少数从基层调到部委去的干部,也会因为念着香火之情,不会对企业过于苛刻。因此在每一次确定攻关项目的时候,都是由承担项目的企业来论证项目的必要性、可行性,以及项目成果合格与否的判定标准。
当然,大多数企业也不至于无耻到故意作弊,既然承担了国家重点项目,他们还是会尽量选择真正能够填补国内空白的内容去做,最终结果也的确能够解决一些存在的问题。
但是,这种由运动员自己充当裁判员的攻关方式,决定了运动员必然会确定对自己最有利的规则。比如同样是填补国内空白,70年代的国际先进水平和80年代的国际先进水平,难度显然是不同的。如果企业对于冲击80年代的水平没有把握,他们就会以70年代的水平作为目标。甚至有些单位为了能够不断地出成果,明明能够达到80年代水平,仍然只做70年代的,原因无它,这一次用70年代的水平拿了项目,下次不是还可以用80年代的水平再做一次吗?
除了项目选择上的投机取巧之外,一些企业还会在技术细节上进行取舍。比如一套设备,最难的部分可能只有5,其他95是现有水平能够解决的。企业便会把这5摘出来,采取外购的方法加以解决,自己只做容易的部分,然后向国家申报一个国产化率95的成绩,这也是响当当的。
要说国家部委的官员们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也未免太小看他们的智商和阅历了。但看得出归看得出,没有谁能够改变这种状况。
一来,官员们的专业技术水平不足以判断哪些是可以突破的难关,哪些是现实条件下无法解决的问题,如果一味地要求企业去突破某些难关,恐怕会挫伤他们的积极性。
二来,部委和企业之间的关系是千丝万缕的,有些部委官员原本就是从企业上来的,还有一些官员可能未来需要到企业去挂职混资历,还有一些官员想着找企业帮忙报销一些吃喝的费用,在这种情况下,谁犯得着为了一些大家都吃不准的事情而得罪企业呢?
这种潜规则在中国的各个行业都存在,工业如此,科研如此,教育也是如此。像黎庆这样的老人,在潜规则中浸淫多年,早已修炼得水火不进。现在乍一听周以诚说什么要严格要求,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
“这一次怕是真的。”周以诚道,“陈老师说,这一次政府方面的牵头人是国家计委的王鸿生副主任,这个人黎厂长应当比较熟悉吧?”
黎庆点了点头,道:“我倒是和他打过交道,的确是一个比较认真的人。上次他来厂里调研的时候,问得非常细,很多问题想打马虎眼都打不过去。不过,他毕竟不是搞技术出身的,石化机械这方面的事情,他能弄得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