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果真是要来了,走时还郁郁葱葱的树木如今已经变得脆黄,透出一股苍凉之气。
穿过树林,前面是狭长的巷弄。
顾青没想到,只是三个月,如今的巷弄却已经完全是另一番情景。原本两边密集排布的居民楼被推到了一大片,瓦砾碎石、断木破铁横躺,一阵风拂过,尘土沙砾顿时飞扬。满目疮痍、荒凉冷寂。
顾青心里隐约有些不适,便加快了步伐,走到尽头时转头步入了另一条深巷。
依旧是那栋老式的三层居民楼,依旧是泛黑脱皮、碎裂间缝的水泥墙壁,顾青却还是察觉到了不同往日的气息——沉寂。
没错,是一股渗入皮肤的冷寂。以前的巷弄,虽然破旧,却是充斥了孩子玩闹、老妇杂谈和妇女谈笑声的,热闹之极,可如今的巷弄,是一片孤独的寂静。除了远处传来正在作业的挖土机声,顾青竟听不见一丝人声,是自己错觉了?
楼道内,一片狼藉,木椅、铁锅、衣服凌乱地躺在地面,泛黄发黑的墙壁是一条条错乱交叉的鲜红油漆色,入目,骇人异常。顾青心里没来由地直发紧,急迫地敲打房门,口中不停地喊着,“妈,妈,快开门……妈……”
单薄的木门始终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从挎包里慌乱地掏出手机,时间显示是下午四点三十一分,顾青自我安慰着,母亲应该还在菜市场,在那儿买菜,还没回家,没回家。
打开背包,从底处找到钱夹里的钥匙,顾青对着锁眼扭动了一下,门轻松地从外被打开。
“砰……”
背包落地声骤然响起。
顾青疯了似地跑进屋里。脆弱的两扇窗户被尽数打碎,窗台前的盆栽也难以幸免,倒翻在地,留下一摞的碎渣和泥土。
这明显是被人动了手!
顾青是真的乱了、慌了、急了。
顾母是他重生后唯一的亲人,这个善良的、疼他、爱他、惜他的女人让他知道了家和母爱,前一生没有亲人的痛苦和悲哀一直都藏身于顾青心里的最深处,他选择刻意忘记,可这刻却再次浮现在他的脑际,顾青承认,在涉及家和亲人这方面时,他总是显得那么脆弱和歇斯底里,没有被抛弃过的人是永远也不能体会他的哀伤的,他只是不愿再次失去,他只是想要靠自己的努力去守护一个家,他只是想得到一份温暖。
顾青想要拨打手里的电话,可突然想起母亲身上是没有手机的,他恼恨极了,当初怎么就听了劝没买一个手机。正当顾青打算出门去菜市场寻找时,房门外突然想起了一声低沉干哑的老人声:“是顾青吗?”
顾青慌忙转头,却见是对面邻居家的杨奶奶。
“杨奶奶?”顾青开口叫道,然后跑过去,“奶奶,你知道我妈在哪儿吗?”
“哎,可怜的娃,你妈被撞着脑子了,现在医院呆着呢。”
老人叹息,话语里是无尽的同情和怜悯。
“被撞?”顾青脑海里闪过车祸的场景,心似被剜去了一块儿,疼得他发出了冷汗,“奶奶,出了什么事儿,我妈在哪儿个医院?”
一听顾青这么问,老人的脸上立刻换上了不满和愤恨,手脚都哆嗦起来,颤抖着告诉了顾青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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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奢侈地打了一回出租车赶去医院,要是坐地铁,再转公交车,得花两个多小时,但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了,心里环绕的全是杨奶奶告知的事实和母亲的伤痛。
拆迁!
在经济发达的A省,C市算是发展缓慢的城市了,但贵在地多,近年来,新的市政府领导班子上台,不甘于落后,努力求发展,便想出了利用土地来提高政绩的方法。一栋栋高楼大厦瞬间拔地而起,市容、公共设施得到修缮,加上政府开出优惠的税收政策,不少投资商瞄准目光,蜂拥而至。土地价格不断上涨,房地产开发商纷纷投资,高额的土地出让金蒙住了政府的眼睛,一张张土地转让书四处飞舞。
顾青住的深巷也难逃拆迁的命运。
开发商拿着盖了红章的批准书,每家每户发了不到一万的补偿金后,就颐指气使地命令巷弄里的居民搬家走人。
居民哪肯离开,他们中大部分都是来C市打工的外来人员,在这边工作生活也有十几年了,这房子虽是租的,可早成了心里的第二个家。就算不出于感情,在经济上,让他们在短短的半个月内搬出这里又谈何容易。巷弄里的人家是这个城市付出劳力最多的人之一,却过着最底层的生活,保住温饱、送孩子上学已是每个人的极限,又哪来多余的闲钱另找房子,几千块的补偿金在房价地价日益高涨的C市实在算不得什么。
居民不肯配合搬家,开发商就打着公共利益和政府的旗帜整日上门,起先是平和的规劝,到后来演变成赤裸裸的言语威胁和强制,直至现在,雇人夜里偷袭,泼漆砸窗。这当然是带着个人揣测的,但将事件的前因后果仔细联系起来,顾青觉得自己还是没有冤枉那些开发商的,这种暗地里的龌龊事儿早就屡见不鲜了。
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单纯的黑与白,更多的是模糊的灰色。“公正”的天秤被太多的利益纠缠而无法端平,虽然是法学专业,但顾青毕竟不是那些成日待在象牙塔里的学生,真正的、纯粹的公平正义,怎么可能会存在呢,那不过是梦,至少到目前为止都还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顾妈妈是在早上的斗殴中撞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