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提出来的政治主张,并没有宗教推行者那种单纯付出的伪善,而是带着耦合效应说服力的。他觉得,海底文明之所以进步越来越慢,甚至逼近于停滞不前,正是因为海族太过依赖深蓝留下来的精神遗产、奥术系统。文明像是一栋建筑,需要不断革新,才不会落后。但一栋建筑是有上限的。当它能翻新的程度到达极致时,就只能摧毁重建,或被人超越。
苏释耶认为,光海族的最大敌人并不是深渊族,或是自己。在一个政治才用共和制的文明中,常年战火纷飞,各大海域都还在争夺领土的阶段,连团结一致都说不上,就更谈不上什么革新了。海域自治很重要,但想保护好光海领土,圣都集权应该高于海域自治,才能加速文明发展,对抗海族共同的敌人。所以,海族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建立无限趋于人人平等的社会体制。只有消除了阶级,才能消除内讧,才能一致对外。
这样的发言自然获得了海洋族的欢呼、海神族的反对以及捕猎族的嗤之以鼻。当记者提问谁是“共同的敌人”时,苏释耶给出的答案连海洋族都忍不住要发笑了——陆地上的生物。
这番发言也引发了许多七宗神后裔、奥术家、生物学家、地理学家等等的哄笑。因为众所周知,陆地的主宰者是人类,他们的文明落后于海族上亿年:最发达的厕所都要一群人共用一根泡在水桶里的海绵棍子擦屁股,发动战争就跟黑猩猩一样扭打在一起,比茹毛饮血、穴居野处差不到哪里去。比起海族的基因,人类是如此孱弱,即便是天生残疾的鲨鱼都可以一口咬断他们的脖子;比起地理环境和资源,陆地就更没办法与占了地球70面积的海洋相比了。最关键的是,人类根本无法寻找被奥术庇护、第四维度里的海族世界。造物主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深蓝没给予过他们任何天赋,连最低等的海洋族都能在力量和寿命上碾压他们。他们是被抛弃的物种。
但梵梨来自陆地,却很快明白了苏释耶的危机感:海族诞生于43亿年前,人类诞生于600多万年以前;海族的文化起源于43亿年前,人类的文化起源于4000年前;海族个体斗争的结果是吞噬,整体文化的结果是制衡,人类的个体斗争的结果制衡,整体文化的结果是吞噬——智人在全陆地大量迁徙,27万年前已经统治了地球。而尼安德特人、匠人、直立人、猛犸象,袋狮、古巨蜥……和海洋中因自然因素灭绝的生物不同,这些生物的灭绝,都是因为与智人的利益挂钩。
海洋食物链里,所有生物都以鲨鱼为中心来调整自己的生存模式和基因。然而四亿年来,鲨鱼的基因、外形、生活习性等等,几乎没有改变。生物的演化是缓慢的,海洋世界是平衡的。
在50万年前开始,智人的脑容量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增大,文明发展也像变速运动一样,埋了一颗宛如定时炸弹的加速度。生物的演化跟不上他们对环境造成的影响。他们比鲨鱼可怕。
智者是孤独的,按理说,这个人类威胁论应该有巨大争议,应该就像苏伊的微子理论一样,在各大领域吵得不可开交。但苏释耶提出的观点并没有引起所有人的重视。因为,他不仅是个出色的思想家、军事家,更是一个成功的政治家。他不像苏伊那样,总是把问题最尖锐的一面掏出来给众人看。不论谈论多么严峻且绝望的问题,他总是能在末尾补上一段令人有正面憧憬的发言。他的口才是助他登上独裁官之位的一把利剑,却不利于让整个光海意识到他们的危机。
他的党派很多人内心远不如他强大。有时他们甚至会悲观地说,如今的海族世界就是那栋华丽而长满蛀虫的建筑,距离末日已经不远了。可是,攘外必先安内。连光海都如此分裂,谁敢向海族完全劣势的陆地主动发动战争呢。
在圣海七子看来,苏释耶说的全是无稽之谈。
而2271年后,光海到底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即便是来自21世纪的梵梨也不知道。
但这些总结,足以让梵梨对自己的论文有一个大致框架了。她放缓了一下思考速度,突然看见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女神,女神?”尤灿收回手,“总算把你的大脑调频到和我们一个水平了啊?”
“啊?”梵梨这才回过神来。
“你周末有什么安排吗?要出门吗?我叫星海哥跟我去玩新买的游戏,他说要看你。”
梵梨眨眨眼,疑惑地看向星海:“看我?”
“霏思、蓝思叫我们去看舞台剧,尤灿叫我去打游戏。”星海答得理直气壮,“你如果周末有空,我就放尤灿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