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田制诞生的背景,乃是南朝与北朝对峙时期。在这个时期,无论是南朝和北朝,朝代更迭频繁,鲜少有超过几十年不打仗的时候。请大家注意,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人口经过一段时间的增长,达到一定数量之后,便会因为打仗而迅速减少。也就是说,当人口累积到一定程度,耕地马上就不够分了,就开始打仗了。打仗,人死一多半,田地便又够分了,甚至比原来分得还多,所以这均田制的弊端,便一直没有被察觉。”
停顿了一下,李牧又继续道:“说到这,想必陛下与诸公都明白我的意思了。没错,均田制的最大弊端,便是与人口有关。若天下升平,没有大仗,或者少有大仗,人口增加到了一定数值,田地就会不够分。总有一天朝廷会无田可分,到了那时候,便是祸乱的开始。”
“而租庸调制,也有非常大的弊端。”
“先说租调,朝廷按男丁分田地,数目是固定的,都是一百亩。但是,田有肥田,贫田,产出不一样。每一户人口也不一样,有的户,一夫一妻而已,有的户,却可能上有老母,下有儿女,而家中只有一个男丁。试问陛下与诸公,每家每户的情况不同,却要按着同样的标准交租调,这公平吗?合理吗?还是陛下与诸公觉得唯有男丁算人,女子便不算人,不用吃饭?”
“还有,天灾人祸难免,朝廷的赋税是每年都要收的。若是赶上了天灾,地里颗粒无收,赋税会少要么?若是赶上了贫田,地里长出的粮食,只够交赋税,百姓怎么办?饿死?还是成为流民?这些陛下与诸公都想过吗?”
“至于‘输庸代役’,则是更加不公。这个制度,惯坏了家有余财的商贾与士大夫,苦了穷苦的百姓。贫苦的百姓,不但要背负租调,还要去服徭役。若家中只有一个男丁,他去服徭役了,家中农活都没人干。以至于贫者愈贫,富者愈富,百姓永远为奴为婢,再无出头之日!”
“我刚才说到前朝,便是这个意思。前朝一统南北,国力空前,在前隋文帝在位期间,人口爆发增长,田地越发捉襟见肘。而到了炀帝时,他没有意识到这个隐患,不采取任何措施,只顾对百姓横征暴敛,逼迫百姓徭役,终于百姓不堪重负,各地揭竿而起。因此,我说前隋灭亡在均田制,有什么错么?”
李牧朗声道:“陛下当为天下人之陛下,不可只为士大夫之陛下。臣今日冒着得罪权贵之风险,指出均田制及租庸调制的不足,还望陛下能慎思之。”
言毕,李世民与百官皆沉默不语。
不是李牧说错了,而是他说得太对了。每一字每一句,他们都想不到话语来反驳。更加让君臣感觉到震惊的是,李牧想的这些,是那么的超前,他们竟然一点也没有想到!
众人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个同样的疑问,为何李牧能够想到这些,难不成他真的是谪仙下凡?
长孙无忌更是面色阴郁,作为从龙之功第一人,大唐朝堂之上实际的宰相,这些话本该他来提出更加合适。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反而是李牧把这些话说了出来,若是让他成功了,他岂不是要名垂青史么!
想到这,长孙无忌有些蠢蠢欲动,他想站出来阻止,但余光瞥见李世民的脸色,他又把步子收了回来。在没有摸清李世民的心思之前,他知道自己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不说话。甚至他现在都有点怀疑,眼前这一幕是不是李世民与李牧商量好的,他实在是难以相信,李牧会有这么高深的见地,这件事会不是李世民已经想好了要这么干,只不过是授意李牧说出来,若真是这样,那这背后的意图可就难说了。
为今之计,还是谨慎为先。
长孙无忌深吸了口气,把目光收了回来,低头盯着脚尖,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另一边,短暂沉默过后,李世民终于开腔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