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陈献章接下来的应对。然而,下一刻陈献章的回答一出口,哪怕最初被那位中年宗室诘难时也没怎么变色的阎禹锡,那张脸也情不自禁变了。
“所谓做一点事,那自然是偿还朝廷在我这个书生身上的投入,等偿还完了之后,自然是我归乡讲读之时。”陈献章说得极其坦然,隐隐之中甚至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锐意。
而皇帝仿佛从人这话中听出了《孟子》中被大多数天子深恶痛绝的一层意思,那就是……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虽说陈献章还没有引申到最后一句,但中间那一句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可是,这样的大实话,素来特立独行的皇帝却不但不恼,反而饶有兴味地又追问了一句:“那如果白沙先生要为此事设一个期限,那么应该是几年呢?”
“也就是说,朝廷发给廪生监生的那点粮米,以及你身为举人免去的那点赋税,你觉得应该值你为朝廷效力多久?”说这话时,皇帝的表情依旧是笑眯眯的,然而,周遭那些宗室却都忍不住暗自凛然,全都很担心这位刚刚实在是太敢说话的白沙先生又语不惊人死不休。
而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陈献章竟然真的凝眉思索了一会儿,继而就笑着说道:“我十六岁中秀才,二十岁乡试中举,如今三十七岁,算一算也拿了朝廷四年廪米,而后又是十七年百亩田地免了赋税。如此算下来,哪怕此次真的只是做一个小吏,我也应该兢兢业业五年。”
第七百八十六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换成自己,敢在葛老太师和一群虽说绝不算位高权重,但至少能够有一定机会和皇帝说得上话的皇室宗亲面前,明明白白地表示,如果朝廷不重用自己,只打算将自己当成是一介无足轻重的小吏,那么,自己为朝廷做事也是有期限的,而这期限只有区区五年吗?
阎禹锡在内,每个人都在悄悄问自己同样的问题,而最终,显然众人的观点就有分歧了。阎禹锡摇了摇头,沉声说道:“白沙先生能五年兢兢业业,但若是换成我,我只怕要说,哪怕曾经吃过廪生的廪米,也享受过身为举人的免赋税田,可与其做小吏,我不如归乡教学。”
“因为,我做小吏也许会对朝廷有些微的贡献,但相比我教书育人来说,那却实在是相差太远,谁说教授学生就不是为国出力?更何况,上官若是德行上佳,才能卓绝,那么我自然心服口服,但若是上官大腹便便,尸位素餐,却还要横挑鼻子竖挑眼,我却不能忍。”
“昔日陶五柳曾说,不为五斗米折腰。我虽远不如五柳先生高洁,却也不愿屈就区区小吏,因为我若是去小吏,势必不如那些世代操刀笔吏营生的吏员之家来得娴熟。而日日埋首于案牍,荒疏了学业,无疑得不偿失。”
对于阎禹锡这同样言辞锋利的表态,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却同样没有做任何评判,而是看向了另外三人。结果,三人的表态和陈献章阎禹锡又有细微不同。
一个人表示,朝廷廪米也好,免一部分赋役也好,那是为了养士。既然是养士,而不是让天下生员去和文书小吏争夺饭碗,那么既然有重臣的举荐,朝中皇帝和重臣却不愿意重视人才,却只让人做一个区区文书小吏,那就只能拂袖而去了。
另一个人则是表示,就算是满腹经纶的名士,但在实际事务上既然没有经验,那么,贸贸然要求过高的官职,以及上官的信任,那有些不切实际。昔日诸葛武侯的隆中对固然名扬千古,但事实证明,天下更多的是自诩诸葛武侯却没有诸葛武侯之才的人。
应该脚踏实地,熟悉了实际事务之后,再展望更高的官职和施政空间。
最后一个人的态度一样很强硬,称地方上县尉县丞通判府丞之类的佐贰官,朝廷中枢六部中那些照磨,检校,全都是留给那些不入流吏员熬资格后入仕的,如若真正的读书人被人举荐之后还要屈就这样的位子,那么说出去不但是与吏争位,更是把自己下降到了吏的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