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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秀峰跟杨家父子交代了一上午,说得口干舌燥,从角落里提起茶壶倒了一碗凉茶,一连喝了几大口,这才擦干嘴角问:“潘兄,你以为我卖的只是一堆账册?”

潘二是同兴当的少掌柜,别看整天游手好闲,其实精明着呢,刚才只是装傻充愣。见韩秀峰紧盯着他,生怕被小瞧,干脆坐到八仙桌对面也倒上碗茶,端着茶碗道:“当然不只是一堆账册,你卖的是饭碗,把饭碗卖给他们了。”

让他倍感意外的是,韩秀峰竟长叹口气,喃喃地说:“就这么把饭碗卖了,我真有些舍不得。”

“有啥舍不得的,你眼看就要去京城投供,那些账册留着也没用。”

“话虽这么说,但你不晓得这饭碗来得有多么不易!论保歇,保歇的人多了,连官仓附近那些客栈茶馆的伙计都敢拍胸脯给人打保票帮着去纳地丁银。开始说得天花乱坠,一千七八百钱折一两银子,火耗只要四成五成,等钱到了他们手里就又变了,最多的能算到八成九成。遇上这种事,民户欲哭无泪,钱已经给出去了,他们再索要的那些给还是不给?”

韩秀峰喝完碗里的茶,接着道:“这还算好的,不管咋说多算三四成火耗,地丁银总算纳了,不会被比责。最可恶的是那些拿了人家钱却不办事的龟儿子,给税户一份假收据却不代税户纳税。衙门要是追究,他们就溜之大吉,税户只好被迫交纳拖欠的税钱。”

“这种事我听人说过,我们走马以前也有人上过当。”潘二摸摸下巴,又沉吟道:“难怪我爹说外面人心险恶。”

“其实我想说的是想让别人相信你没那么容易,潘兄,你想想,五六年前我才多大?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而且在城里又没个产业。你要是税户,你敢把银钱给我,让我去帮你代交税钱吗?”

“不敢!打死我也不敢!”

“这就是了。”韩秀峰提起茶壶又倒上半碗茶,苦笑道:“那时为了让人家信我,真是磨破了嘴皮跑断了腿。人家保歇坐在官仓附近等,我只能走几十里山路下乡,挨家挨户谈,而且谈十户能成一户就不错了。”

“后来呢?”潘二好奇地问。

“这跟你家开当铺做买卖没啥两样,只要成了一家就会有第二家第三家,信誉也就这么慢慢来了。”

潘二心想原来保歇的钱也没那么好赚,想想又不解地问:“四哥,全县共有多少税户,衙门里应该有名册。谁家交了地丁银谁家没交,衙门里应该有账册,大老爷翻翻账册就晓得了,这跟我家出去收账一个道理,他干嘛不让衙役们去催缴?”

韩秀峰当然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不禁笑道:“潘兄,你是说大老爷干嘛给我们这些人经手的机会?”

“是啊,我要是大老爷,那些个保歇一文钱也捞不着!”

“潘兄,赋税哪有你想得这么简单。衙门是有赋税全书,也就是你说的名册账册,不过那是几十年前的!照理说每隔十年要重修,但老爷们的任期最长的不过三五年,署理的那些可能只有几个月。千里做官只为财,他们好不容易补上缺,捞钱都忙不过来,哪会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