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耀所经历的是穷尽许多人一生也无法明白的,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沉睡不醒,对于方耀这种人来说,有时候也是奢侈。
所以当方耀苏醒时,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让他微微皱了皱眉,他没有立刻睁开眼睛,可是隔着眼皮他也能感觉到刺目的光线。
这是哪里?医院吗?
“咯吱——”方耀听到奇怪的古旧的木门边被推开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不像是医院的护士,小心翼翼的声音靠近他的床边,然后是压低了的惊诧叫声:“凡少爷醒了!”
另一个脚步声也跟了进来,依然是少女的声音,“我去告诉玲夫人。”然后急促地往外跑去。
一只微凉细瘦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少女说:“还烫着。凡少爷,能听到我说话吗?”
方耀不知道谁是凡少爷,他张嘴想问,却发现嘴唇干得厉害,喉咙也是火灼一般,竟一个音也发不出来。于是他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总算是看见了面前的少女。
不是很漂亮,却小巧而清秀,不过这些并不重要,方耀注意到的是那女孩子穿着打扮看来很奇怪,绝对不是护士,而是像个丫鬟,古装剧里常见那种,头上梳着简单发髻,穿着朴素淡雅棉布衣服的小丫鬟。
不仅是那个少女,方耀的目光转向床顶,看到繁复暗雅的蚊帐从床顶垂落下来,床栏有雕花,朱红木板上刻着一圈繁花竞放。
方耀抬起手,摸到床栏雕花粗糙的触感,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梦里不会这么清晰而真实。
他于是又张嘴,努力想要说话,可惜只有艰难的气音,于是他说:“水……”
少女闻言连忙起身,从桌上取了一杯茶水,仔细扶着方耀抬头,将放凉的茶水一点点喝尽了。
然后她听到她的凡少爷问:“这是哪里?你是谁?”
少女一愣,又埋下头问道:“凡少爷,你怎么了?这是你房间,我是紫纱啊。你不记得了吗?你忘记我了?”
方耀额头又是一阵剧烈疼痛。
他尝试平静下来,睁着眼睛打量房间,打量面前的少女,然后一言不发。
很快又有人推门进来,这次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妇人,三十多岁年纪的美貌妇人,衣着打扮比起旁边的两个少女要华丽得多,仪态也自然高雅。
那妇人坐到床边,柔软的手掌抚上方耀额头,眼泪霎时沿着脸颊滚滚滑落,她泣不成声,只一遍遍喊着:“凡儿,凡儿,你终于醒了。”
方耀默默看了她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闭上眼睛。
闭上双眼,不去看不去思考,不管身处什么地方,他现在最需要的都是休息。
中途有人来给他把过脉,那妇人和少女也轮流来喂过他汤药。方耀一概不拒,苦涩的中药和香浓的参汤都喝了个干净,他逐渐积聚着体力,等到有一天,房间里的少女收了药碗关门出去,方耀翻身下床。
木床、木桌还有雕花方凳,角落里一个三角木架,上面放着一个干的铜盆,铜盆边上有个铜镜。
方耀走到镜子前,看到自己的脸。不,准确的说他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十五、六岁的少年,眉如翠羽目含星辰,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偏还生得唇红齿白,凝肤如玉。一头乌黑长发在头上松垮垮挽了髻,只落了一些在肩头。
方耀低头,看着身上宽大的白色棉布衣裳,有些焦躁地把衣服一把扯下,只见到一具白生生的少年身体,单薄脆弱地仿佛一捏便能整个碎掉。
方耀一拳狠狠落在墙上。
方耀不信鬼神。刚进侦察连那年,他出任务时还会去记自己杀过的人数,到了后来,他再也不去思考,杀人对他来说就是轻轻扣动一下扳机。在战场上,求神拜佛是没有用的,他们所崇尚的是绝对的力量,每一刻都是生死边缘徘徊,一秒的疏忽都可以送掉一条性命。
他们都是依靠自己惯了的人,在每个处境之下,需要的都是冷静的思考,计划着下一步该怎么行动。
可是如今,方耀有些迷惘。他倚在床头,靠着背后松软的枕头,抬起一只手,看着细瘦的手臂。前几天他的沉默只是为了积蓄力量,默默反抗着这个奇怪而未知的环境。如果说那时候他还在怀疑,这是一场骗局或是什么,到了现在,他却不得不开始考虑,他是不是如同那些小说电视里面演过的,灵魂离开了身体,穿越到另一个时空。
方耀抬手摸到额头,那里有一个伤口。
对了,他这里中枪了,子弹穿过他的颅骨,破坏了神经中枢,他不可能还活着。那么他已经死了,如今坐在这里的并不是他,是一个叫做凡少爷的陌生少年人,只是他仍然拥有者方耀的记忆,而且只有方耀的记忆。那么,他就是方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