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第 255 章

身边的姑娘其实也和他一样。虽然她表面上对造反不是太积极,也没有什么相关的专业素养,但他能感觉到,她对有些东西的恨意和抵触,比他还深得多。

几个洋商哈哈大笑。

一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们不知道,这个中国魔术师,上个月,他差点一手炮制了上海商界有史以来的最大损失——你们知道他煎的牛排有多硬吗?哦我的上帝,现在我的胃部还隐隐作痛……哈哈哈哈……还有那锅奶油蘑菇汤,他尝一加点盐,后来我们一桌子人差点脱水而死,才发现他用来尝汤的勺子,里面的汤一直没换过……”

上环地区华人聚居,街道破旧不堪,完全没有中环一带那种洋楼林立、汽灯整齐的繁华盛景,甚至和广州贫民区不相上下。密密麻麻的低矮砖房里不时传来鸡鸭叫声,水沟里臭气熏天,赤脚的男女苦力就行走在这些泥泞的窄巷里。

下游纺织厂接连倒闭,美棉以呼啸之势卷土重来,他们这几年迅速膨胀的棉花收购业务,此时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不少心眼小的洋人就很不痛快:雇你就是为了让你甄选市场、压榨华人,给我们置办最便宜最优秀的货。到头来你谁都不压榨,直接左手进右手,自己给自己下订单?

车夫见这女人居然随身带枪,萎了,嘟囔骂人,什么“疯婆子”、“神经病”、“拉你老子倒八辈子霉”……

义兴解散了,几位骨干兄弟在哪儿讨生活,林玉婵都用心记得。码头上看到卸货挥汗如雨的石鹏,当即招手请来。

石鹏把那车夫拉到后面。十分钟后,车夫哭哭啼啼地招了,说有一伙流氓许诺付两块银元,让把这小娘子拉到偏僻地方,具体要干什么他真不知道。车夫不敢得罪地痞,只能照做,好汉饶命……可怜巴拉哭诉一大堆。

人们不知道,同样的事情,正发生在汉口、九江、广州,发生在印度,发生在孟加拉,发生在埃及……

居然是一副小型油画。土山湾孤儿院的油画课开了两年,培养出一批有绘画天赋的孩子,除了绘制高端茶叶罐、给江南制造局翻译馆绘制插画,不时也接点私单,给在沪洋人绘制肖像、给教友提供圣像之类,俨然已能自给自足。近来孤儿院搞感恩活动,捐款超过一定数额的金主,不论华洋,都让孩子们绘了一幅小肖像,作为回馈。

苏敏官也有点出乎意料。他花了几个月打入洋人社交圈,就等着机会把博雅公司也介绍进来。谁知洋人们不按常理出牌——或者说,洋人们太循规蹈矩,看到林玉婵一个“女爵”,第一反应是按照西方人的礼节,献她殷勤,赞她美貌,躬屈膝,一个个排队邀请她跳舞——在洋人看来,这才叫“社交”,才是对她的最高规格的认可。

当然他始终不懈努力地推销他的“外派留学生”计划,每年都要找机会提上一两次。但不是经费紧张就是上官无暇,要么就是有人丁家干脆把他忘了……就这么一年年蹉跎,直到去岁,运气终于眷顾,又或者是上面的官员实在烦了他了,于是两江总督曾国藩和江苏巡抚丁日昌联衔入奏,请朝廷“采择条陈而实行之”,批准在上海成立“幼童出洋肄业局”,待时机成熟,便可赴美。

“那我们可不知道,”买办冷笑,阴阳怪气,“也许她生了重病,早就不想活,借此讹一笔给家里人——这中案子以前有过不少,我们都被坑习惯了。也许她跟监工有私怨,非要陷害、拉他下水。也许她就是想吓吓人,谁知道没轻没重,不小心死了。也许她在外面被人欺负了,自己抑郁想不开……都有可能哇!林夫人你年轻,不知道这工人能刁到什么份上!就算到了工部局法庭,你怎么证明她的死跟我们有直接关系?白花讼费!嘿嘿……”

当然严格来讲,此时的学者也没有所谓“待业”的说法。就算暂时没人雇请,也不会荒废学问,而是自己在家著书立说。

几个自梳女反倒疑惑:“什么赔偿?休假了工钱从哪来?”

她这哪里是做买卖。闲事越管越多。才二十岁,过得比他这个洪门首领还忙。

明天又是战斗的一天啊。

只有少数人,见林玉婵和自己同是底层出来的苦妹子,自己奋斗好几年,辛辛苦苦每月几块钱;林姑娘却青云直上,成了开店的老板,不免有些微酸。林玉婵得知后,每逢年节,都会请姐妹们去夷场吃西菜,送点衣裳鞋袜之类,很快消除了隔阂,大家几乎是无话不谈。

现在林玉婵才慢慢明白过来。不是众人有意瞒她。在十九世纪的大清,百姓心中根本没有人权观念。在工厂里被辱骂、鞭打、侮辱人格、乃至工伤不赔偿、十六小时连轴转……这些在她看来根本不能忍的工作环境,在女工们心里属于十分正常,根本不值得抱怨。

而林玉婵的十五个女生,大多数也都是广东人,并且清一色全是无根浮萍,不是被拐的就是孤儿。这可绝对不能如实上报,于是紧急拍电报回沪,动用各中人际关系,请一些中产家庭把她们收为“养女”,再造祖宗十八代,取得“父兄”的签名允许,才能上岸。

林玉婵在香港买了一堆近日报纸,每日阅读分析,寻找博雅的新商机。余下的时间跟女生们混混熟,教她们缓解晕船的法子。

走廊里有船工呼喝。奔上甲板一看,林玉婵吓一大跳。

林玉婵心中亮起惊喜的光。看来这些姐妹也不完全是为了半斤小米而来。愤怒的中子早就在心中埋下,只等一个契机,便能飞快地生根发芽。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