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第 237 章

她话音一滞,解第三颗扣子。

“我会慢慢还现银。”她坚持,“十万两白银,也就是大洋行一年的利润。现在看起来很多,等博雅慢慢做大,也不是不可能挣出来。你不许小瞧我。”

倒不是她有多想欠这个债。但总得把话说清楚,让他知道,她只是单纯的想对他好,不是因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烧个手铐,花了一整日工夫。再要一顿饭,不觉就天黑。

倒也不着急回上海。在古代出行得看老天爷眼色。眼下海河结冰,洋人轮船迟迟不来靠岸。至于走陆路,因沿途有战乱,带着个女眷,更是想都不要想。

她只负责到点吃夜宵,好好养身子。

“科尔先生的旗记铁厂我去过,设备齐全,确实值这个价。”赫德忍不住说,“李大人,你的预算是多少?”

李鸿章笑而不语,把赫德看得心里发燥,半天,他才说:“我哪有什么预算。我的预算都拿去给太后准备生日贺礼了。话说鹭宾,你不妨也准备着点儿,回头我帮你一并送上去,也让两宫太后看看你的忠心。”

赫德赶紧应了:“谢李大人提点。”

“我不明白,苏先生,为什么你不肯自己求见李鸿章,他又不是不见白丁……非要装我的随从,万一让他发现了我怎么解释?你又不是通缉犯,那么怕羞……”

除了接受闻讯,其余的时间也不能闲着。看守的婆子想让她做女工,结果发现她手笨,别人做三件她做一件;想让她洗衣服,又嫌她身量弱,最后找出几个大筐,丢给她。

苏敏官一身利落短衫,已经在一整日的搏斗和逃亡中扯得不成样子,里里外外都是泥尘,细碎的破口一大堆。也就是开房时天光漆黑,不然那门童肯定以“衣冠不整”,不让他进。

第一颗扣松开,他喉头不自然地滑动一下。带着香气的水滴落在他胸前,濡湿了一小片衣料。

“阿妹。不用。”

声音带着点恳求。

林玉婵从浴缸里撑出两寸身子,解他第二颗扣子。

一边很正经地说:“我会分期还款。往后博雅利润中属于我的部分,我会定期存进银行里义兴的户头……”

苏敏官耳根微微一红,看着雾气里那一双纤长翕动的睫毛,忍俊不禁,轻声告诉她:“销了。”

她话音一滞,解第三颗扣子。

“我会慢慢还现银。”她坚持,“十万两白银,也就是大洋行一年的利润。现在看起来很多,等博雅慢慢做大,也不是不可能挣出来。你不许小瞧我。”

倒不是她有多想欠这个债。但总得把话说清楚,让他知道,她只是单纯的想对他好,不是因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好容易托人买到的缝了假辫子的帽子,中年秃顶人士专用,式样就没得挑了。关键是照着北方旗人的头型来的,苏敏官往头上一扣,帽檐直接过眉毛。

林玉婵笑岔气:“我给你缝紧点。”

她忽然又忍不住懊恼:“我在北京马聚源,给你买了顶专门的圆脑袋帽子。”

可惜跟其他行李一起烧了。好可惜啊。

她忽然想起什么,叫道:“对了,还有!”

她几乎忘了!

匆匆忙忙翻旧衣。

宝良把她的行李一股脑运到自己的别院,她假装检查物件的时候,其实还是偷偷往身上塞了几样最重要的东西。

苏敏官只好收拢手臂,轻而易举地压住了她的搏斗欲。双手放不开,只能用舌尖一点点安抚这个在荆棘里滚了一圈、浑身扎了刺的姑娘。

直到她终于平静下来,侧着脑袋,顺从的伏在他胸前,轻轻抽噎着,不说话。

他才低声道:“总之别担心。你走出刑部之后就是自由人,没案底,名声、产业、人脉、还有那九品诰封,一概都在……”

林玉婵心头飘飘忽忽的,依然觉得像在梦里。

她小声补充:“案底还是会有吧?纵火、城内鸣枪、劫持朝廷命官……除非宝良不报案。”

苏敏官轻轻吻她额头,说:“宝良不会报案的。”

他的声音带着寒气,好像一枚冰刀,在她心里刮了一下。

不等她问,他马上又说:“对了,我五日前从上海出发,你的经理们已经开始年底盘账。没有你监督,做得也还算勉强合格。”

林玉婵笑一笑。苏敏官眼里的“勉强合格”,套入博雅标准,已经属于非常优秀,应该发奖金。

苏敏官扣上披风风帽,云淡风轻地拉她上踏板,摸摸扶手上的漆。

“反正今年轮运不挣钱,我都没钱保养她,卖了就卖了……唔,瞧,洋人这漆质量真不错。”

他说得很是轻描淡写,故意显得很绝情,好像个抛弃旧爱的渣男。

林玉婵轻轻咬嘴唇,看到那本该是那个大胡子船工站的位置,此时换了个斗鸡眼水手,眯着眼,一边对洋人乘客笑脸相迎,一边转头斥道:“三等舱!三等舱!瞎了?三等舱!”

洋人轮船公司抢客源,价格战已经打到白热化。又值海河化冻后的第一班船,乘客挤着脑袋往船上冲,秩序一片混乱。

苏敏官递上船票,不卑不亢说:“二等舱。”

洋人的轮船洋人的规矩。一等舱不再对华人开放。中国人再有钱也只能买二等,还得排队,二等舱有富余了才出售给华人。

斗鸡眼接过船票,看了一眼。

“满了。去三等舱。到岸找公司补票价。”

林玉婵和苏敏官对看一眼。

由于价格超低,船票超售,他们被“降舱”了。

以前义兴也有这种情况,但通行做法是,先把人请到休息间,等船开,船长或大副亲自来赔礼道歉,跟几位商量一下,送点小礼物,或是许诺下次乘船打折,看谁愿意挪个尊步,暂时委屈几个钟头。如果到了下一站有舱位空出来,立刻派船工把人请回去。

有旅行需求的客商就那么些,大家都是熟人,人情社会,面子是互相给的,这事一般都能皆大欢喜的解决。

可是在洋人轮船上就不一样了。一个小小的水手都有权利决定给谁降舱,标准只有一个:种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