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应了一句,便又低头开吃了。倒非是他没礼貌,实则是眼前这老头太倒人胃口了,一身蓝布褂子穿得油乎乎了,还不愿换,尤其是领口袖口,都黑得发亮了,吃饭当口,薛向最受不了这个。
哗啦一下,老头儿一口咬掉半个馒头,鼓着腮帮子大嚼起来,右手夹一大筷子咸菜,狠狠塞进了嘴里,又猛嚼起来,末了,狠狠灌了一口稀粥,才满意地擦擦嘴巴,哼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儿啊,尽享新中国的福了,压根儿就没遭过罪,我看你们这拎肥拣瘦的毛病都是惯的,饿上你们两天,我保管这毛病给治了。”
“您老这话,打击范围是不是太广了点儿,不合胃口和不能吃,是俩概念,这杂面馒头的味道原本就比不上大肉包子,这个客观事实,您也不能否认吧?”
薛向词锋锐利,说得老头一怔,继而瞪眼骂道:“歪理邪说,歪理邪说……”
可到底是怎样的歪理邪说,老爷子却是终究没说出个分明来,反而皱了眉头,狠咬馒头。
薛向也懒得跟老头较劲儿,这会儿,他饿得厉害,原本熬了一夜,腹中就饥火中烧,先前强忍着,才能细嚼慢咽,这会儿,这老头儿抱了馒头一边大快朵颐,他再也受不了诱惑,三口两口把剩下的半个馒头给下了肚。
干掉这半个馒头,可肚里依旧没什么感觉,再瞧瞧眼前这清的可以晃出人影儿的稀粥,和剩下三两根咸菜丝儿的空碟,薛向欲哭无泪。他兜里不是没有钱,可这机关食堂,貌似远比他们萧山县委食堂正规。萧山县委食堂虽挂着食堂牌子,可跟餐厅无异,尤其是常委们吃的压根儿就是小灶,哪里来的大锅饭。
可这地委食堂,满眼望去,都是馒头,咸菜,稀粥,压根儿就没第三样,显然是彻彻底底的大锅饭,不单如此,就餐的都没拿饭票,而是凭一张就餐券,让薛向有钱也没地儿使呀。
“咦,你小子不是说不合胃口么,怎么三两下就下了肚!”
老头儿这会儿终于发现薛向的异样了,出言相询。
薛向端起稀粥咪了一口,长叹一声:“您老听话总听一半儿,不合胃口,不代表不合肚皮呀,这馒头不好吃,肚子却是需要啊,就拿红军当年过草地来说吧,那皮带,草根可合胃口?还不是一样得吃?”
老头翻了个白眼,砰的声,把碗顿在了桌上,“薛向,你小子端的是京大高材生,好牙口,老子们当年过草地,能和现在相比?天上飞机狂轰乱炸,地上蒋军尾追堵截,有皮带,草根吃就不错了!现在又是什么日子?老子们打下了江山,让你小子们把福享了,这会儿还大言不惭地跟老子比较起馒头和皮带来了,还要不要脸!”
哗!
老头一发怒,薛向就傻眼了,这会儿,他哪里还不知道这回是踢上铁板了,满花原,爬过雪山,过过草地的老红军就地委书记陈建一人。此刻,薛向悔得恨不得给自己俩耳光,一夜枯等,等得自个儿连警惕性都没了,一晚上没管自个儿吃没吃饭,早上忽然就知道自己是个人,还要吃饭,送了就餐券,很明显,就是在食堂这儿等自己啊!
眼下,后悔已是无用,认错更是低级,薛向决定硬顶一把,“陈书记,您们革命先辈浴血奋战,创建了共和国,我们后辈只有敬仰的份儿,哪里敢有不敬的心思。不过,不管再如何时移世易,这馒头也是不如肉包子好吃,皮带、草根也是比不过耗牛肉,青稞面的,除非您请来大师傅,把做馒头的面里和上蜂蜜,把皮带、草根混上排骨炖了,要不然,您就是拿枪顶着我,我也坚持我的看法!”
“哈哈……”陈建哑然失笑,拿筷子指着薛向道:“行了行了,没谁想要你的命,老子也没功夫跟你掰扯馒头和肉包子,诺,吃吧,年纪大了,胃口终究是不行了。”